他的真身本不该存于此世——那由纯粹神血与上古之尸铸就的躯体,只需轻轻展翼,便能掀起撕裂维度的风暴。熄灭千万颗恒星。
但此刻,他必须将力量压缩、折叠、囚禁在这具精心打造的"人形皮囊"里:骨骼是淬炼过的孩童之骨,肌肉纤维浸泡过圣徒的精血,皮肤则是用十七个处女殉道者的脸皮缝合而成。
这是一具足以承载神性,却又不会引发现实排斥的精致囚笼。
可即便如此,世界仍在抗拒他。试图将他的意识驱逐出这个星球,抛向深邃的宇宙星空之中。
宇宙中并没有其他生命可言,对于血的大天使来说,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生命,就是神的一切智慧造物,但不知为何,血的天使在靠近现世时总会出现严重的排斥反应。
所以血神为什么会下达如此限制?他不理解。毕竟,神也没有理由去限制祂意志的执行者不是吗?难道神会一边准许战争的同时,一边折断自己的利刃?
阿撒兹勒想。或许,这条现世限制的下达者并不是来源于神。
他想起文献中的记述,在公元前千年的王庭时代,正是一位人类诗人的誓词与流淌的黄金之血开启了这种诅咒,诗人的血似乎就是针对所有血神造物的毒素。即便是那十三始祖,也在咒语的余晖下被迫陷入深沉现实的无梦沉眠里。
那是在血的大天使诞生前,一个十三氏族相互纷争的混乱时代,待始祖们发现自己的肉身遭到黄金毒素的迫害,它们的意识相继退出现实,留下十三具永恒的腐尸。始祖的离开让群龙无首的世界崩溃大乱。战争长达千年。千万数生灵被毁灭。
现世的限制,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阿撒兹勒没法想象一个人类诗人是如何做到这点的。而神就是在那个时候制造的天使。血天使是战争的机器,生灵的屠杀者。那时的现世限制还不严苛,他们还能移平山川,焚烧城池,终是将一个个野心勃勃的鲜血大公和侯爵势力铲除殆尽,重新回归到十三氏族的统治下。
可哪怕是平乱时期,天使亦只能用这样的皮囊行走于现世。唯在远离现世的星辰之上,才能展现真正的实体。
所以一切现世的限制,都和文献中提及的那位天外之天的大可憎者有关系。难道即便全能如神,同样没法消除这种可憎的影响吗?
还是说,神自身又在规划着什么呢?
无论怎样都好,历史终归是历史。重要的是当下。
阿撒兹勒的眼睛幽蓝如鬼焰。
空气在他周围形成微妙的光折射,像高温下的海市蜃楼。当他经过老旧的路灯时,钨丝突然爆裂;脚下的水泥地无声龟裂,裂缝中不断渗出细小的血珠。
对于他来说,最麻烦的就是这些看不见的"规则锁链"——每当他试图动用真正的力量,现实就会像过敏般产生排异反应:重力突然加倍,光线扭曲成荆棘,甚至空气会固态化成玻璃般的囚牢。
而现在,他站在林涛制造的废墟前,全知之眼被迫在压制状态下运作。
阿撒兹勒站在焦黑的废墟前,西装纤尘不染。
这里曾是林涛居住的社区——现在只剩下一片被烈火舔舐过的残骸。焦黑的墙壁像被巨兽啃咬过一般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混合着木炭烧焦后的臭味。
几个穿着市政制服的人类正在废墟间翻找,他们的动作很慢,眼神空洞,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驱使着工作。
阿撒兹勒却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瞳孔微微收缩,视网膜上浮现出阵阵蓝光;那是他的全知之眼正在解析这片废墟的过去。
火焰的轨迹、血迹的分布、弹孔的残留……一切信息在他眼中重组,还原成那晚的现场。
这里的气息很熟悉,和屠杀酒吧的现场相差无几。那种超然的愤怒实在是太刺鼻了。他的感官自然而然将两个场景结合在一起。
“血猎的献祭?”阿撒兹勒轻声自语“不……不太像。”
这不是献祭。
这是复仇。
纯粹的复仇。
他的直觉一向准确,直觉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就是酒吧血腥屠杀事件的起因。
阿撒兹勒因《多恩之书》文献中的那个灾难预言才接手了这个案子。
如果血情局的猜测无误,血族世界很可能面临的是继那位人类诗人的千年以来,又一次的世界危机前兆。
如今的21世纪科技新时代,新生的血族们早已经忘记了旧日的悲痛,圈养之道拉近了血族和人类的距离,让他们沉浸于鲜血与夜的欢愉里。
有时,阿撒兹勒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满是无用寄生虫的世界。
“大、大人!”
一个穿着廉价工作外套的男人小跑过来,额头渗出冷汗。他是这片区域的转换者管理员,一个被血族赋予了低级权限的半吊子官僚,他正是负责这片人类居住社区的直接管理员。
“我们已经按程序处理了现场。”他递上一份文件,声音发颤“事件登记为【汽油引发的意外爆炸】,所幸没有太多人员伤亡,失踪两人,死亡一人。幸存者们的记忆也都做了模糊化处理,媒体不会追查的。”
管理员自然害怕追责,本以为打点写关系就本过去了,但血情局的到来说明事态已经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阿撒兹勒没有接文件。
他的目光落在管理员颤抖的手指上,发现那人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污渍,是搬运尸体时蹭到的血。
“名单。”阿撒兹勒开口,声音像冰刀刮过玻璃,“死者的名单。”
“尸体几乎被大火烧成碳了,没法辨认,大人……”
管理员那紧张,如猪狗般下贱的的样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阿撒兹勒只觉得那种"溺水感"又来了——现实如同粘稠的沥青,不断挤压着他的感知。当他试图追踪血猎愤怒的源头时,无数嘈杂的世俗信息疯狂涌入:附近居民对爆炸的恐惧、管理员贪污受贿的愧疚、甚至流浪狗对血腥味的兴奋......这些毫无价值的噪音像钝刀般刮擦着他的神经。
“那就把尸体搬过来。”他说。
不到一分钟。管理员就和其他人类将白明那焦炭的尸体抬了过来。
“可悲。”阿撒兹勒轻声道,喉结上的逆十字刺青微微发亮。
“那个血猎企图用这种形式抹除踪迹。”
白明焦黑的尸体被平放在废墟中央,碳化的皮肤龟裂剥落,露出内部烤干的肌肉纤维。
他想。如果预言是准确的。如果这个血猎人类的出现,与千年前那位诗人无异。那么血族社会正在面临又一次恐怖的氏族之乱。
必须得把威胁扼杀在萌芽中。
毫无征兆,阿撒兹勒忽然伸手,在众人的惊呼中,释放出一道猩红的血能。
“大、大人?!”
人们惊叫道。
不理会凡人的惊讶,他自身的能量掌心融化,重组为一颗微型血月悬浮在空中。这才是真正的全知之眼本体,表面流淌着银河状的血管,不断涨落的超自然能量。
周遭的现实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阿撒兹勒任由这副皮囊的压迫和撕裂不断外涌,只是目睹掌心悬浮的晶体缓缓降下,在白明上方三寸处停住,然后开始逆时针旋转。
管理员和工人们直接僵立在原地,他们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断片,露出布满血丝的苍白眼白——某种超越认知的存在正强行改写他们的感知和视觉神经,让他们无法目睹接下来的亵渎仪式。
“无名之辈,你本该死透的。”阿撒兹勒用指甲划开白明尸体焦化的咽喉,“但神的血能比死亡更顽固。 ”
微型血月突然坍缩成一颗红点,钻入尸体的声带位置。焦炭般的组织开始蠕动,像被无形之手揉捏的陶土。最先复苏的是听觉系统:烧毁的耳道里爬出银色的听觉神经,末端分叉成音叉形状。接着是脊椎,每一节焦骨都渗出黑色骨髓,在空中编织成某种类似昆虫外骨骼的支撑架。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初拥。”
白明的焦尸突然弓起后背,尚未完全重塑的声带挤出气泡破裂般的嘶鸣。他的双眼窝里分别长出七颗微型瞳孔,右臂皮肤再生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分形烙印;而当它张开的嘴里,舌头已经变成了一条不断分叉的,如触手般的银色信子。
“我赋予你三项权柄。”血天使的声音引发空气共振,“一为追猎,二为谎言,三为......”他突然掐住尸体的新生喉咙,“永不满足的饥渴。”
尸体——现在应该称作重生者——突然剧烈抽搐。它的腹部裂开,从肋骨到盆腔完全敞开,形成一张布满倒刺的巨口。
一旁的管理员终于崩溃尖叫起来,因为那巨口内部赫然长着白明生前的面容。
“白...欣...”
撕裂的喉管摩擦出嘶哑的气音,碳化的声带像生锈的琴弦般震颤。白明新生的七颗瞳孔同时收缩,尚未完全重塑的大脑皮层迸发出最后的执念火花。
阿撒兹勒掐住他的下颌,指尖陷进正在逐渐再生的腹腔皮肤里。
“真有趣”
天使的虹膜里流转着血能的力量。
“你的海马体应该已经碳化了才对。居然能保留一部分生前的人格?”
随着注入血能,白明的新生躯体开始剧烈抽搐,腹部的巨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啸叫。
而那些生前的记忆也正在被污染仪式转换;白明尖叫着,左手不受控制地抓向地面,焦土在指尖下生长出冰晶状的菌丝。
“去吧。”
阿撒兹勒抽出手,抚摸着造物额头上正在形成的光环,那其实是由凝固的怨念压缩成的引力环。
一个血的亚天使就此诞生。
“用你新生的牙齿,去品尝那个血猎的怒火。”
白明的人脸逐渐被生长的肉体埋没入体内。形成一个如同血肉装甲一般的外壳。
亚天使——重生者缓缓站起,焦黑表皮不断脱落,露出下面那珍珠母色泽的新生皮肤。
他的身高被强行拉伸至两米三,骨架在血天使的改造下呈现出非人的比例;肩胛骨向后突起形成尖锐的骨翼基座,脊椎延伸出三节多余的关节,像一条被拉长的银鳞蟒蛇盘踞在背后。
他的四肢被拉长到违反解剖学的程度,小臂与大腿布满类似树根的凸起血管。手指和脚趾数量翻倍,每根末端都进化出中空的骨刺,膝盖反曲如螳螂,跟腱替换成了高密度碳纤维束,赋予其超乎常理的爆发力。
一位血族的初拥会把人类转化为吸血鬼。而天使的初拥却更加亵渎,如此对生命的重塑结果,只会制造出一个亚天使。
亚天使。比起人类形态,更符合他们主人那扭曲,癫狂的爱。
血族的初拥尚且会保留人类的记忆与人格,只是将其染上永恒的饥渴。但天使的初拥却会将受拥者的意识撕成碎片,再随意拼凑——白明还能记得妹妹的名字,却已经忘记了她的笑容;他能回忆起复仇的目标,却根本无法理解“复仇”本身的意义。
他的思维被强行升格为某种“非人”的维度,却又被刻意保留了一小块残缺的人性,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让他足够清醒地感受自己的异变,却又无法真正逃脱。
这就是天使的赐福。
这种赐福,并非血族那种带着欲望的占有,而是更冰冷、更残酷的重塑。正如至高天的宏伟者那般,祂不爱人类的本质,不爱他们的灵魂,甚至不爱他们的堕落。
祂爱的,是将他们残忍拆解后,重新组装成更符合自己欢愉审美的、周而复始的过程。
白明站在废墟中,新生的躯体流淌着不属于任何物种的光泽。他的七颗瞳孔倒映着这个被他憎恨的世界,而腹部的饥饿烙印,正无声地呼唤着那个血猎的名字。
“林......涛......”
这不是复仇的宣言。
而是一份扭曲的“情书”,来自那位鲜血之神,通过这具亵渎的躯壳,传递给所有智慧生命的“挚爱”。
阿撒兹勒对此满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