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今天他所见过的柳依梦任何一种神情。

既不是那种让他心惊肉跳的冰冷目光，也不是她发作时那紧蹙的眉头。

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空洞。

如同掀开死人的眼皮，才能看到的那种彻底的空无。

映不出任何东西，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仅仅是与这双眼睛对视，江晨宇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感官也变得迟钝起来。

仿佛抱着他的这具身体正在抽走他的体温和心跳，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具冰冷的尸体拥在怀中。

短暂的死寂，笼罩在这诡异的白昼里。

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白昼。

江晨宇的思绪仿佛瞬间凝固了。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她的声音再次钻入他的耳朵。

“问你看见没有……？”

他猛地一颤。

空气的微动带着声音，震醒了江晨宇几乎停摆的神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危险！

比今天遇到的所有危机加起来还要危险！

求生的本能在他心底疯狂尖叫，催促他赶紧想个借口。

终于，江晨宇张开了嘴。

“什么？”

一句没过脑子的话就这么笨拙地溜了出来。

柳依梦的瞳孔骤然收缩。

江晨宇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好像自己的脖子被她的瞳孔死死卡住，随着那瞳孔越缩越紧，他的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

脑子里乱作一团，拼命地想要找个理由。

‘不知道？我没动？难道是刚才开门关门的震动把它晃下来了？’

太假了，这借口一听就是瞎编的。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突破口，一个能扭转局面的方法。

“蜜蜂先生……？”

她的催促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更加焦灼。

‘想想，快想办法！’

念头在脑海里飞速旋转。

纷乱的思绪中，他忽然想起之前她发作停止时的样子。

她那些怪异的举动停下来的时候。

笑声、悲伤、眼泪、安慰……破碎的画面如雪花般飘过。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她停止发作的契机是……

“在她自我满足之后，或者……”

在我的伤口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

电光石火间，江晨宇想起了她用指甲划破自己手腕的那一幕。

她像疯子般自言自语，用指甲硬生生抠开皮肉，直到鲜血涌出时，她才低语道：“啊，是血。”

江晨宇眼神一亮，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看向她，眉头故作困扰地皱起，眼底染上忧郁，眼神也耷拉下来。

嘴唇微张，一番话如同抹了油般顺畅地滑了出来。

“其实……我看到了。对不起……”

话音刚落，她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他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就想闭眼躲开。

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让她移开视线。

“刚才……刷牙之前，就是吃完饭那会儿，依梦小姐不是惩罚过我吗？”

他借用她的话，缓缓地往下说，将她的注意力牢牢锁在自己的嘴唇上。

同时，在她视线不及的地方，他放在身下的手悄悄动了。

被划伤的是左手腕，江晨宇移动右手，手指按在了左腕的伤口上。

“之后……虽然你帮我处理了伤口，但你去洗漱的时候，伤口好像裂开了……”

他用右手狠狠地、几乎是碾压般地握紧了左手腕。

咔嚓。

这细微的声响大概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果然，她对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毫无反应。

他必须稳住表情，不能露出一丝痛苦。

此刻，他脸上该有的，是一个向父母坦白错误的孩子般的神情。

“所以血就渗出来了……我就想找点药膏……”

她的目光垂落下来。

江晨宇顺势举起双手，向她展示湿漉漉的手腕。

“刚要拿药膏，就听到依梦小姐你过来的声音，吓得我赶紧溜回床上……我撒谎了，对不起。”

他挤出哽咽的声音，努力回想悲伤的事情。

这并不难，他只需将此刻吞噬着自身的这份凄惨放大出来就够了。

江晨宇说完，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漫长的沉默过后，一直低着头的柳依梦重新抬起了脸。

“呜哇……”

像是撒娇般的哭声。

泪水夺眶而出，映着光，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哭得抽抽噎噎。

“啊……一定很疼吧……”

柳依梦抹了把眼泪，喃喃着站起身。

“等……等一下……”

她直起身子，越过床头，拿起了绷带和药膏。

“我……我马上给你涂、涂药……”

柳依梦手忙脚乱地解开江晨宇手腕上湿透的绷带，开始处理伤口。

江晨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真够惨的。

本就被抠开的皮肉，经过他刚才那么一用力，已经彻底撕烂了。

正看着，柳依梦涂上来的消毒药水猛地带来一阵剧痛。

“嘶！”

“啊……疼吗？”

“没……没事。”

“再……再忍一下……”

“嗯……”江晨宇咬着牙应道。

他看向柳依梦。

她正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他的伤口，似乎真的把刚才那番对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暗自松了口气。

最大的危机总算暂时过去了。

然而，这种草草掩盖过去的隐患，迟早还会再次爆发。必须趁热打铁，彻底解决掉。

“依梦小姐？”

“怎么了……？”

正专心处理伤口的她，目光转向江晨宇，那张脸上是全然不知情的纯真，就这么凝视着他。

江晨宇学着她的样子，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好奇，再次开口。

“对了……那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我刚才急着找药膏，没注意别的。”

听到这话，柳依梦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明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答：“啊……没有！什么也没有，不用在意……”

“哦，好的。”

说完，柳依梦又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

暂时算是糊弄过去了。

大致的疑虑应该是消除了。

江晨宇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回想起刚才那一幕。

今天最危险的时刻，没有之一。

他可以肯定。

那张诡异的脸无法形容，但在理智做出判断之前，他的本能就已经拉响了最高警报，尖叫着告诉他那有多危险。

到底……藏了什么？

让她露出那种反常表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遮阳伞？

不。如果她知道自己发现了那个，恐怕会直接扑上来撕了他，而不是像刚才那样，仅仅是扼住他的命脉。

衣服、药品、台灯显然也不可能，剩下的就是……

‘笔记本、相框。’

她想对他隐瞒的东西。

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

‘线索。’

逃出去的线索。

他必须确认那是什么。

就在江晨宇胡思乱想的时候，处理好伤口的柳依梦开口了：“好了……都弄好了……！”

听到声音，江晨宇看向自己的手腕。

绷带缠得整整齐齐，手法相当熟练。

毕竟是经常划自己手腕的人。

有这手艺倒也不奇怪。

江晨宇藏起内心的想法，嘴角挂上微笑，向柳依梦道谢：“谢谢你。感觉好多了。”

“嘿嘿……”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看起来很高兴。

只要自己夸她、捧她，她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显得很幸福。

如果早点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今天就能避免她发作。

“现……现在真……真的睡吧？”

明明白天睡了那么久，她居然还打着哈欠，一副困倦的样子。

“好的。时间也不早了……吧？”

“嗯……该睡觉了……”

她还是没说具体时间。

无法感知时间流逝，让他有些烦躁。

一丝不耐刚升起，她的催促声又来了：“现在……躺……躺下吧……”

毛骨悚然。

她脸颊泛红地说着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让他有点害怕。

江晨宇强压下心里的别扭，笑着回应：“哈哈……好……”

他一躺下，绳子再次束缚住他的腰。

随后，躺在他身旁的她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胸膛。

‘搞什么啊，我又不是抱枕……’

人果然是适应力很强的动物。

第一次被她碰到时，他浑身都像触电一样僵硬，但现在，就算她把手臂搭在他胸前，他也勉强能忍受了。

江晨宇短促地叹了口气，看着因困倦而眼皮打架的柳依梦，突然想起一个一直没弄明白的问题。

‘说起来，她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

他们俩不可能是旧识。

毕竟他长得一脸凶相，这辈子认识的女人屈指可数。

‘唉……真想哭。’

想到人生中第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居然是这么个疯子，他就郁闷得不行。

自己上辈子是杀人放火了吗？

这桃花运也太烂了。

‘靠……不对，这不是重点。’

得回到正题。

江晨宇甩开杂念，继续琢磨。

他必须弄清楚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就算这次逃出去了，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再次找上门。

‘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一定能立刻抓住她。’

她不傻，肯定知道自己逃跑后会第一时间报警。

在她被抓到之前，她很可能会躲起来，然后找机会再次绑架他。

所以，必须先搞清楚她找到他的方法。

‘要不……试探一下？’

他的目光转向她。

她看起来困得不行。

‘这种状态下，稍微套点话应该没问题吧。’

人一困，判断力就会下降，警惕心也会降低，往往只能理解话的表面意思。

虽然现在问有点早，但值得一试。

‘……不能再拖了。’

他想尽快逃出去。

必须尽快收集所有可能的线索。

念头转得快，行动也快。

江晨宇开口叫她：“依梦小姐？”

“……嗯……”

回答慢了半拍。

看来是真的很困了。

江晨宇没有放松警惕，斟酌着词句，尽量自然地开口。

“对了，找我一定很辛苦吧……早知道你在找我，我就自己过去了……”

“……嗯……不……不辛苦……因为拜托了别人……”

‘拜托别人？有同伙？’

脑海里警铃大作，一个新的可能性浮现出来。

同伙。

这是他之前排除掉的可能。

他一直认为她绑架自己是为了满足她个人的变态欲望，所以应该不会有同伙。

‘一起绑架我，对同伙有什么好处？’

还需要更多信息。

想到这，江晨宇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再次问道：“是吗？能告诉我吗？有点好奇。”

“……嗯……”

她的反应依旧迟缓。

随即，断断续续的词语从她口中吐出：“黑……黑客……网……网上痕迹……很多……说很好找……”

说到这里，柳依梦似乎再也撑不住，瞬间沉沉睡去。

听完她的话，江晨宇感到一阵空落落的，随即而来的懊悔让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啊。”

黑客。

也就是说……

‘因为我平时上网太浪，留下的痕迹太多，所以很容易就被找到了。’

他用力闭上眼睛。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弗格森，你说得对。’

今天，他格外想念那位曾经说过“社交媒体纯属浪费人生”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