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融化的琥珀漫过屋檐,槐花簌簌落在端木璇发间。

她忽然停步在单元门口,月光顺着珍珠白裙摆流淌,在斑驳墙面上绘出涟漪般的光晕,她指尖抚过砖缝里探出的忍冬藤,和腕间银镯碰出清泠的响。

“你看。”

她忽然转身,惊起栖息在藤蔓间的流萤。

点状光斑在她睫羽间流转,将双眸染成星砂的琥珀色,夜风卷起裙裾,露出手臂内侧的疤痕,似乎在呲着牙,对我露出丑陋的笑容。

我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槐花,花瓣却黏在指尖不肯坠落。

她仰头的瞬间,楼道里的声控灯渐次亮起,暖黄的光晕顺着她鼻梁蜿蜒,在唇珠凝成蜜色的露。远处的小教堂钟声惊起几只乌鸦,羽翼掠过她耳畔时,我似乎闻见三年前在校门口初见时的茉莉香。

“梁安。”

她后退半步倚住铁门,“你喜欢过我吗?”

尾音被夜风揉碎,我望着她发梢粘着的猫毛在光晕里融成银丝,忽然想起派出所里她教男孩折纸时,也是这样用虎牙轻咬下唇。

十五步以外的老槐突然飘雪般洒落花瓣,她伸手去接,腕间银杏叶项链却勾住我的外套帽子。我们踉跄着跌进花雨里,她的裙边扫过我的腕表,秒针在玻璃下疯狂震颤,有花瓣落在她翕动的睫毛上,我发现,那是只停驻的蝴蝶。

“那天你说...”

她指尖抵住我胸口,布料下的心跳震得指腹发麻,“我是你法典里唯一的例外条款。”

夜露忽然从藤蔓滴落,顺着她颈线滑进衣领。我看见自己瞳孔在她眼中的倒影,正被翻涌的星潮吞没。

当呼吸近得能数清她睫毛时,二楼窗台忽然坠下风铃,琉璃碎片在我们脚边绽成星屑,她惊惶后退的身影像是被月光钉在砖墙。藤蔓影子爬上她泛红的耳廓,我望着她胸前起伏的银杏叶吊坠,突然看清链坠内侧的刻痕,是去年她参加长跑比赛受伤时,我在她项链上刻下的“平安顺遂”。

“如果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毕竟强迫的喜欢不能叫做喜欢。”

她声音浸了槐花蜜般发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风铃残片,“下周二就开学了,要一起去学校嘛?”

她未说完的话语被夜鸟衔走,我看见她帆布包露出半截《诗经》,书页间夹着去年春分那枚断线的风筝引线。

拐角便利店飘来《牡丹亭》的唱段,她忽然踮脚贴近,发间的银丝掠过唇角,带来星屑燃烧般的灼烫,就在我们鼻尖即将相触的刹那,四楼阳台忽然泼下一盆清水,雨帘将我们隔成镜面两端。

她退后时踩碎水洼里的月亮,裙摆溅上泥水,我望着她狼狈地逃进单元门的背影,声控灯随着脚步声层层亮起。我指尖触到口袋里的亚克力挂件,尖锐的边角粘着片槐花瓣,是方才替她摘花时不小心碰到的。

单元门的镜面映出我泛红的耳尖,倒影里忽然浮现她去年冬夜的模样:捧着摔裂的石膏娃娃在法学院楼下抽泣,发间粘着未化的雪粒,像误入人间的小猫。

此刻三楼的窗户亮起暖光,我看见她的身影映在窗帘,正在偷偷观察我有没有离开。

月光在巷尾收束成惨白的线,我踢到易拉罐的脆响惊飞了暗处的野猫。

等我意识到走错路时,青苔的腥气已经缠上裤脚,转身刹那,几道影子封住巷口,烟头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梁安是吧?听说你小子最近很不老实。”

黄毛的刀刃拍打掌心,铁腥味混着酒气扑面,我后退时撞翻垃圾桶,腐烂的果皮粘住鞋底,滑腻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

那混混的第一拳擦过我的太阳穴,耳蜗里炸开蜂鸣。

矮个子抡起铁链抽在我的肩胛,锁骨处的钝痛让我瞬间跪倒在污水坑,而纹身男的马丁靴踹中我的胃部时,我摸到口袋里未拆封的胶水,上周在家弄高达模型剩的。

“操!他妈的,这孙子藏毒!”

黄毛捂着眼睛惨叫,我趁机将整管胶水挤进他鼻孔。

纹身男砸碎的酒瓶在墙面迸裂,我抓起半块板砖拍在他膝盖。碎裂声分不清来自砖块还是髌骨,他跪倒时我夺过蝴蝶刀,刀柄残留的体温烫得掌心发麻。

“弄死他!”

黄毛的嘶吼带着鼻音。钢管擦着耳廓砸在铁皮门上,震得后槽牙发酸。我摸到墙角废弃的建筑废料,尖锐的ABS塑料片刺进某个混混脚踝,暗处爆发的惨叫惊飞了整条巷子的麻雀。

血珠顺着眉骨流进嘴角,铁锈味激活了某根神经。

我扯下生锈的空调支架当盾牌,金属撞击声在颅骨内共鸣。

黄毛的蝴蝶刀刺穿支架缝隙,刀尖在瞳孔前两厘米颤抖。

我猛地拧转支架,不锈钢管卡住他手腕的瞬间,远处传来引擎轰鸣。

面包车大灯将巷壁照成惨白,轮胎摩擦声刺穿耳膜。纹身男拽着同伙跳上车厢,尾灯在拐角甩出猩红的弧线,我踉跄着摸到墙根,指尖在苔藓上拖出血痕。

手机从破碎的衣袋滑出,裂屏映出110的拨号界面。

血滴在屏幕上晕开时,我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左眼肿成青紫的核桃,运动外套领口糊着胶水和血痂,右手无意识攥着的建筑碎片,正滴滴答答坠落着不知是谁的血。

而这时,端木璇的对话框突然亮在血泊里:哇哦,猜我看到了什么,必胜客自助诶,我们过几天去吃吧..…

我艰难地伸长手指,血珠在屏幕上拖出蜿蜒的蚯蚓,三个数字在视网膜上分裂重影,分不清我拨通的是110还119。

当血珠在手机屏上绽成第八朵赤金色玫瑰时,我的拇指按碎了通话记录里最顶端的头像,现在

“我就知道你想明白了!”

她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刺入耳膜,我张了张嘴,喉间涌出的血沫堵住了声带。

巷口报废的霓虹灯牌突然闪烁,“旅馆”二字残缺成“卜夕”,在她第二声“梁安?”响起的瞬间,我的额头重重磕在潮湿的砖墙。

粘稠的血顺着屏幕纹路漫延,将她的对话框染成朱砂色。

她急促的呼吸声里,我听见古籍馆老式挂钟的滴答,看见上周她踮脚够书时晃动的银杏叶吊坠。我指尖在血泊中抽搐着画出意义不明的符号,

“你那边什么声音?别吓唬我!”

她的声线开始发颤,背景传来书页翻动的窸窣。

我忽然想起派出所有一盏接触不良的顶灯,此刻仿佛在我的颅骨深处明明灭灭。

黄毛遗落的蝴蝶刀插在污水里,刀柄反光中映出我肿胀变形的右眼,像她摔裂的歙砚上那道冰纹。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说话啊!”

她带着哭腔的嘶喊惊飞了栖息的夜枭。

我望着血泊里扭曲变形的月亮,恍惚间看见她雪白色的裙摆扫过花丛,对着我说醒醒别睡啦,看我找到了什么?

手机滑入污水前,最后映入瞳孔的是通话时长,4分44秒,恰是那年她带我练习一公里跑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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