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破庙漏风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子夜睁开眼时,发现苏星儿像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小脸贴着他的胸口睡得正香。

周围的水不知道怎么时候被清扫干净,想来也是苏清禾苏明月弄的。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生怕惊醒这小丫头。

"嗯...子夜哥哥不要走..."

苏星儿在梦中呓语,手臂收得更紧了,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襟。

林子夜心头一跳。

这小丫头怎么连做梦都在担心他逃跑?

他轻轻掰开那纤细的手指,这才注意到苏星儿手腕上凸出的骨节,和单薄衣衫下隐约可见的肋骨轮廓。

不知何时起,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小丫头,已经瘦得让人心疼了。

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子夜趁机脱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晨雾中,苏清禾正蹲在院子里,用石块碾着些什么,她单薄的背影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走近一看,林子夜胃里顿时泛起一阵酸涩,石块凹槽里是些发黑的麦麸,混着少许糙米,谷壳占了将近一半。

苏清禾的手指上布满裂口,却仍仔细地将每一粒粮食都捡进去。

"夫君醒了?"

苏清禾抬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早饭很快就好。"

林子夜蹲下身,捡起一粒麦麸:

"这是...今天的粮食?"

"前日跟山脚王姐借的。"

苏清禾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掺些野菜能顶两天。"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明月去林子里找能吃的树皮了,去年冬天我们就是靠榆树皮熬过来的。"

林子夜喉头发紧。

他想起在现代社会浪费的外卖,那些被倒掉的米饭和剩菜,胃里翻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

"我去打水。"

他拿起破木桶,逃也似地往溪边走去。

身后传来苏清禾压抑的咳嗽声,像钝刀一样割着他的心。

溪水冰凉刺骨,林子夜蹲在岸边,看着水中自己憔悴的倒影。

这张脸比刚来时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但比起苏家姐妹,他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他碗里的粥总是最稠的,偶尔还能分到一小块咸菜。

"子夜哥哥!"

苏星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个破陶碗。

她今天换了件稍微厚实点的衣服,却仍然单薄得让人担心。

"大姐让我来帮你。"

她蹲下身,熟练地舀起一碗清水,

"先喝点水吧,空着肚子干活容易头晕。"

林子夜接过碗,小口啜饮。溪水清冽,却压不住喉间的苦涩。

他注意到苏星儿舀水时手腕在微微发抖,显然也是饿得没了力气。

"我来吧。"

林子夜接过水桶,却发现装满水后自己根本提不动,手臂上的肌肉突突直跳。

苏星儿二话不说提起水桶,瘦小的身躯摇摇晃晃,却坚持自己来:

"子夜哥哥身子弱,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

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林子夜这才发现她的草鞋已经磨破了,大脚趾露在外面,冻得通红。

回程路上,苏星儿突然停下脚步。她低着头,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

"子夜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林子夜心头一跳: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看见了。"

苏星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总是看着山路发呆...还有,你夜里说了很多梦话,身体也一直发抖..."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

"我知道我们穷,配不上你这样的人...但是..."

她突然抓住林子夜的手,

"能不能等开春再走?冬天山里真的会冻死人的,去年就有猎户..."

林子夜喉头发紧,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确实每天都在计划逃跑,却从没想过自己的心思早已被这个小丫头看穿。

他只好一声不吭的往回走。

破庙前,苏明月正把一捆树皮扔在地上。

那些树皮已经被剥去外层,露出浅黄色的内里。看见林子夜和苏星儿回来,她冷哼一声:

"磨蹭什么?等着水自己烧开吗?"

"榆树皮要煮很久才能吃。"

她冷冷地扫了林子夜一眼,抽出猎刀开始剁树皮,

"不像某些人,整天吃白食。"

"明月!"

苏清禾从灶台边抬头,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严厉,

"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

苏明月狠狠砍向树皮,刀锋在案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买他花的钱够买多少粮食?现在倒好,买来的奴隶他还不听话!"

林子夜沉默地走进庙里。

灶台上的瓦罐里煮着稀薄的麦麸粥,几片枯黄的野菜叶子漂浮在上面,像几艘即将沉没的小船。

角落里,那个曾经装盐的陶罐如今已经见底,只剩几粒盐晶粘在罐壁上。

午饭时,四人围坐在火堆旁。每人碗里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树皮被煮得发软,嚼起来像橡皮,没有任何味道。

"吃吧。"

苏清禾把最稠的一碗推给林子夜,碗底沉着几粒完整的米,

"明天我去王姐那看看能不能再借几升米。"

林子夜看着碗里的食物,突然没了胃口。

他抬头看向三姐妹——苏清禾正小口啜饮着清汤,喉间的吞咽动作十分艰难;苏明月恶狠狠地嚼着树皮,仿佛那是她的仇人;苏星儿则眼巴巴地望着他碗里的那几粒米,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我吃不下。"

林子夜把碗推到苏星儿面前,

"你吃吧。"

小丫头眼睛一亮,却摇摇头,把碗推回来:

"子夜哥哥吃,我不饿,你都两三天没好好吃一顿了...."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苏明月突然拍案而起,把林子夜的碗重重推回来,

"让你吃你就吃,装什么好人?要不是因为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眶却红了。

"够了!"

苏清禾厉声打断,

"都别吵了。"

她把自己的碗分成两份,推给苏星儿和林子夜,

"今天我去后山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松鼠冬藏的坚果。"

饭后,林子夜独自坐在庙后的石头上。

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寒风刮得脸生疼。

他想起苏星儿哀求的眼神,苏明月愤怒的话语却始终惦记着家人,还有苏清禾疲惫却依然温柔的笑容。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胸口发闷。

"夫君。"

苏清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给你。"

她将布包塞进林子夜手里,指尖冰凉,

"虽然不多..."

林子夜不明所以的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麸饼,一小包盐,还有五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他的心脏猛地收缩——那盐分明是从小妹整天抱着睡的盐罐子里倒出来的全部家当。

"我知道你想走。"

苏清禾的声音很轻,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山里路远...总要带点吃的。"

林子夜震惊地看着她:

"你..."

"拦得住人,拦不住心。"

苏清禾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星儿很明月那边...我会跟她们解释的。"

她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

"那铜钱...本就是娘留下来给我们娶夫用的彩礼,本来想着..."

话没说完,她红着眼眶别过了头,径直离去。

林子夜攥紧布包,心里翻江倒海。

他以为逃跑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苏清禾就这样...放他走?

还给了她珍藏多年的彩礼?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盐包,眼前浮现出苏星儿抱着盐罐睡觉的样子。

那小丫头总说"有盐就有盼头",现在却把最后的盼头都给了他。

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子夜呆坐在石头上,手中的布包突然重若千钧。

走,还是不走?这个选择比他想象中艰难得多。

若是离开,他或许能找到更好的活路,但这三个傻女人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破庙里传来苏星儿的哭声,和大姐低声的安慰。林子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望着远处的山路,又回头看了看冒着炊烟的破庙,终于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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