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还在不断往下流溢黑泥，城内的所有人类却在把酒言欢，释放连日来心中的苦闷愤慨，在这样的背景下倒像是人类最后的狂欢。
这边米里斯人和伦特尼恩人接着酒劲掐起来了，那边有加西亚人仗着塞苏女帝的威名把以前欺压过他的人大骂一通，什么脏话都倒出来了，但是胡闹和发泄过后，劈啪作响的火柴声中传来呜咽哭泣声。
“我还不想死啊……呜呜。”
有人举着酒杯摇摇晃晃站起，大着舌头叫喊：“喝酒喝酒，大不了喝死拉倒，省的被魔人生吞活剥！”
“对，老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多美味的肉，大家敞开肚皮吃敞开肚皮喝，都这时候了尽情享受才对！”
“跳起来唱起来！最后疯狂一次吧！”
从天上的领主宫殿俯视下方，那些灯火璀璨的的光芒和远处黑压压流动在大地上的黑泥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赫里想要的。
既然没人能让母世界放弃吞噬这个世界，那就尽力保留最后一片净土，附着在母世界身上随它一起在星海遨游，人类的后代能繁衍多久就繁衍多久，能多活几千年或者往少了说几百年也好，能多活一段时间就好。
可是为了维持这片净土需要用到艾瑞丝的力量，她有能让暗多摩花生生不息的权能，就一定能创造出免受母世界吞噬的净土。
但是，被人类折磨了千年的她，还会愿意再次帮助人类吗？
赫里不知道。
他的复仇其实早已结束，他让许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越是纠结于复仇，越陷入空虚。
他坐在城池的边缘吹着冷风，远离一切的人。
城堡内正在举行真正圣女的公布仪式，丽娜和莱昂纳德等人都在，他不想进去扫兴。
想必今夜过后阿涅利王就会退位了，大皇子布雷托亚斯的军权已经被解除，所有阿涅利家族的人都被罢免了贵族身份，这对他们一直以来操控圣女真相的行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惩罚。
这时他身后响起脚步声。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许是来人实在出乎赫里的预料，他面无表情转过头看向来者。
面容苍老的皮罗牵着小心翼翼的赫墨瑞尔。
猎人老了，眼角的皱纹和发根间刺眼的白发无不诉说着他的衰老。
赫里明明记得他很年轻强壮来着，怎么一眨眼就老得跟以前花语镇的镇长一样了？
“你坐吧。”
“好，嘿咻，”皮罗没有像赫里一样把腿伸到外面，赫里直到刚才那一刻才发现，原来皮罗恐高。
他收回视线，一只手搭在乖巧的赫墨瑞尔头上轻轻抚摸：“不去陪陪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不了，有卡托卡娅在陪她就足够了，这几年我们其实认了丽娜为干女儿，早就把她当一家人了，”皮罗惆怅地说：“可惜现在辛西娅对她这位姐姐很是敌视，不知道会不会有和好的那一天。”
“抱歉，因为我这个外人让你们家变得支离破碎。”
很难再与他人共情的赫里下意识说道，他真心希望这个曾养育自己的家庭能和睦相处。
额头被弹了个脑瓜崩，赫里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扭过头，皮罗的眉头微微皱着，似在责怪。
“你也是我们的家人，小赫里。”
小赫里。
对赫里来说这个是既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他记忆中曾有那么一个黄昏，皮罗带着他去收麦子，结果在收麦子的途中他不小心一脚踩进泥坑里摔了下去，当时他慌忙拽住皮罗的裤腿也把他给带进泥坑。
狼狈的皮罗气得要动手打他，他则赶紧从泥坑爬出逃跑，就这么跑着跑着他听到皮罗喊：“小赫里你给我站住，我保证不打你，乖乖的快回来！”
皮罗那龇牙咧嘴的模样一看就是在说谎，当时的赫里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没听从他的话，迈开步子跑，想着皮罗的那个狼狈模样却是边跑边笑出了声。
“我不是你们的家人。”
赫里在沉默后，还是重复了自己的立场。
皮罗嘴角掀起苦笑，也没再说什么。
云端的空气忽然就变得烦闷起来，赫里站起身抱起赫墨瑞尔，准备离开这儿。
“我打算明天去报名参军，也不能总是让别人保护我们这一家啊。”
赫里脚步一顿，接着低声道：“这里士兵骑士多的是，不差你这一个。”
“我好歹还能拉弓射箭，能帮忙多杀一个魔人是一个。”
“随你便吧。”
赫里快步离去，留下皮罗仰望星空的孤寂背影。
宴会似乎进行到了最高潮，隔着模糊的玻璃赫里能看到丽娜从高台上缓缓走下来，她的美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当初逊色。
“她很美吧。”
鲁道夫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苍老的眼瞳倒映着里面的华彩。
“是啊也只有圣女才能这么美丽，小黄毛，听说你之前变成过一段时间女人，不知跟我家丽娜孰强孰弱？”
“……”
“羞于启齿吗……”鲁道夫目光随着身前无视他走过的赫里滑动：“那什么，都站在这儿了不进去看看吗，把自己搞得跟孤家寡人似的。”
“啧。”
赫里难得被激起脾气，瞪了他一眼：“什么孤家寡人，我还有赫墨瑞尔呢。”
“赫墨瑞尔以后也会离开你的，想想吧，当你守着儿子一年才寄来的书信感动得哭得稀里哗啦，上面却连对你的半点问候都没有简简单单写着要钱二字，当你准备变卖一部分家产的时候孩子正跟着一帮好兄弟们花天酒地，流连于坏女人们的温柔乡里。”
“我不会的！”
赫墨瑞尔紧紧抱着赫里脖子，可怜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自己会找活儿干，一定不打扰到你！”
赫里点点头，然后对鲁道夫露出轻蔑的笑。
鲁道夫：“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赫里：“总比老油条的话可信。”
“唉，”鲁道夫抱着胳膊长叹一口气：“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各自都严肃点吧。”
“赫里，我们现在是否可以相信你，你是真心要为这个世界保留最后一块净土，还是说这也是你蒙骗我们的手段，你打心底里依旧希望所有人类都为你曾受到的冤屈陪葬。”
“如果我的回答是后者呢？”
鲁道夫做了一个让赫里震惊的举动。
他向赫里跪下，但并不显得卑微。
“那还请看在我对你的授业之恩上，让我们走得不那么痛苦吧。”
丽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