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天际染成蜜桃色时,我们沿着江水漂流的花瓣走到秋语公园。

端木璇正低头摘粘在针织开衫上的猫毛,发间一缕银丝忽闪,是那只缅因猫留下的绒毛,在晚风里飘成细碎的星光。

“小心台阶。”

我伸手虚扶她手肘,指尖擦过象牙白的衣袖,鹅卵石小径旁的花丛里,突然飞出一只蓝翅蜻蜓,正巧停在她晃动的银杏叶项链上。

“要原味还是巧克力?”

熟悉的沙哑嗓音让我们都顿住脚步。梧桐树下的移动冰淇淋车前,戴鸭舌帽的老爷爷正摇着老式铜铃,他古铜色的脸庞皱起笑纹:“呦,这不是去年把风筝线缠成中国结的小情侣嘛~今天买二送一。”

端木璇耳尖瞬间飞红,接过甜筒时指尖沾了奶油。

去年春天的画面忽然在脑海中鲜活起来,她蹲在草坪上帮我解缠住手表的风筝线,柳絮落满她绾发的木簪,我举着的草莓冰淇淋融化了,糖浆滴在她浅灰的裙裾上。

“你看那只鸟。”

她忽然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阳正把那只说不出品种的鸟的翅膀镀成金箔,倒影里我们并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踮脚时小白鞋尖沾上了青苔,我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擦干净,却在触及她衣袖前收了回来。

我们坐在漆成月牙白色的长椅,木纹里嵌着经年的雨痕。

她小口舔着冰淇淋,鼻尖沾着奶油的样子和去年如出一辙。

卖花的小孩子踩着滑板掠过,抛来一枝带着水珠的栀子,正巧落进她装着《现代汉语通论》的帆布包。

“那时候你硬说风筝能载着愿望飞得很远很远。”

她忽然轻笑,腕间的银镯碰出清响,暮色中她的侧脸轮廓像是工笔画描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结果刚升空就和柳树拜了把子,文艺少年的形象瞬间崩塌。”

晚风传来小孩子放飞夜光风筝的欢叫,点点荧光在渐暗的天幕游动。

她伸手去接飘落的丁香花,袖口滑落,露出小臂内侧淡淡的疤痕,是上学期帮我接热水时不小心烫上的,她当时一声不吭,像没事人一样。当我发现的时候她才哇哇大哭。

老爷爷哼着小调推车经过,往我们膝头各抛了支菠萝味棒冰,他说收摊回家了,发现还剩两支棒冰,正好碰见我们,便请我们吃。

撕开半透明的包装纸,冰碴在暮色里闪着橙红的光,像封存了去年夏天的晚霞。

她忽然把棒冰贴近发烫的脸颊,水珠顺着腕骨滑进袖口。

“哇哦,梁安,看那边。”

她拽了拽我衣角。对岸新人在拍婚纱照,新娘的头纱被风掀起,正巧笼住追逐泡泡的小孩子,我们看着那群折射虹光的泡泡越飞越高,某个瞬间她发梢扫过我肩膀,白茶的暗香混着栀子清甜,在渐浓的夜色里酿成朦胧的鸡尾酒。

路灯次第亮起时,她摸出手机拍湖面碎金般的波光。

我望着她屏幕里摇晃的倒影,突然发现取景框边缘,我们映在水中的影子正悄悄交叠。她按下快门的瞬间,惊起的夜鹭掠过镜头,羽翼在暮色中划出淡青的弧线。

归途经过一个小型儿童游乐场,秋千架上还留着阳光的余温。

她忽然小跑过去,裙摆荡开月白色的涟漪。

当我推着秋千绳时,她发间的发夹松脱,薄雾蓝色的发丝在晚风里散成流动的墨,远处乐园里的摩天轮亮起如星般的彩灯,在某个座舱里爆开烟花般的笑声。

“梁安。”

她忽然轻声唤我,秋千慢下来时的惯性让她的声音打着旋儿,“我上次向你表白……是什么时间?”夜风卷起她未完的话语,却把花香深深印在这个黄昏。

我们踩着彼此的影子走出公园时,卖花的小女孩追上来塞给我一枝玫瑰花,我掏手机准备扫码付款,却被那个小女孩按住了手,她在银铃般的笑声中,蹦蹦跳跳地朝远处走去。

端木璇把花别在帆布包上的动作让我想起去年春日,那朵意外落在她鬓角的杏花。此刻蝉鸣突然喧闹起来,仿佛夏夜也在为我们珍藏这份未说出口的回忆。

霓虹初上的商业街转角,端木璇正蹲在娃娃机前仔细研究角度,突然被一阵抽泣声拽住脚步。穿恐龙连体衣的小男孩蹲坐在消防栓旁,眼泪鼻涕糊在霸王龙图案的爪子上。

“怎么啦小朋友?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我刚开口,他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端木璇从帆布包掏出个会发光的竹蜻蜓,蹲下身时裙摆铺成白色的圆:“你看,这是从哆啦A梦那里拿来的竹蜻蜓哦。”

男孩的抽噎卡在喉咙里,圆眼睛追着旋转的荧光绿螺旋桨。

端木璇变魔术般翻出包曲奇饼干,掰开时露出里面的巧克力夹心:“吃掉这块小饼干,我们就能找到妈妈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男孩挂着泪珠啃饼干时,她已用湿巾擦净那双沾满灰的“恐龙爪子”。然而当问到家长电话,小家伙又开始往端木璇针织衫上蹭鼻涕:“要麦、麦当劳...嗝...我要吃薯条...”

这小孩还挺会吃。端木璇一口答应下来,牵着小男孩的手朝着最近的麦当劳走去,我无奈跟上,在手机里提前选好套餐。

麦当劳的暖光里,男孩捧着巨无霸汉堡像捧着圣杯。

端木璇正用番茄酱在餐纸上画迷宫游戏,我数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包装纸:两份开心乐园餐、三盒麦乐鸡、外加正在路上的第二份草莓圣代。

“姐姐是白雪公主吗?”

男孩突然举起沾满巧克力酱的塑料叉,端木璇发梢的星星发夹在灯光下闪烁。她笑着用薯条摆出雪花的形状:“没错哦,这位大哥哥就是把我唤醒的王子呢~”

男孩张着大嘴接住她舀来的冰淇淋,奶油沾在鼻尖的样子像只花脸小猫。

当第五盒麦乐鸡块见底,端木璇用包装纸折出会动的霸王龙。男孩坐在她腿上指挥着套餐里赠送的玩具,她配合着用吸管吹动纸杯战舰:“注意三点钟方向的薯条暗礁!”

我悄悄拍下这荒诞中带着些温馨的画面,她珍珠耳坠晃动的弧度与男孩挥舞的鸡块同步,背景是落地窗外渐密的星河。

话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和端木璇商量一番,这附近有个派出所,所长和我妈妈是老同学,或许能帮这个孩子快点找到父母。

派出所蓝白相间的灯牌在暮色中闪烁,端木璇边走边用薯条包装纸给男孩折第三只恐龙。“姐姐你看!”男孩突然指着接警大厅墙上的锦旗,“那个是不是抓坏蛋的奖状?”

值班民警从档案堆里抬头,嘴角还粘着泡面碎屑。

我刚要开口,端木璇已经举起男孩的恐龙爪子:“警官您好,这个孩子跟父母走散了,您看能不能联系一下他的父母。”

民警的圆珠笔“啪嗒”掉在接警记录本上,溅起几滴蓝墨水。

“我找程永平所长。”

我掏出手机翻通讯录,端木璇和那个小男孩在意见簿上画迷宫游戏,男孩拉着她的手,高声指挥恐龙进攻,她腕间的银镯碰在铁质长椅上,叮当声混着接警电话的背景音格外清脆。

“小安?”

炸雷般的嗓门震得宣传栏里的防诈海报簌簌发抖。

程叔端着枸杞保温杯冲出来,警服肩章上还粘着片鱼食,后来才知道他办公室养了缸金龙鱼。

“这丫头是你对象?哈哈,跟你妈妈年轻时长得一样漂亮!”

程叔的巴掌拍得我后背发麻,端木璇发间的发夹差点被震落。

她起身时月白色裙摆不小心勾住长椅螺丝,只能尴尬的笑笑:“叔叔好,我们是这孩子的临时保姆。”

男孩突然抱住程叔的警用腰带:“哇,叔叔你好帅!我以后也要当警察!”

满大厅憋笑的气音里,程叔熟练地从柜子里掏出个迷你手铐钥匙扣:“好孩子,叔叔相信你,这个送给你玩。”

我这才发现他的柜子竟然还有一沓奥特曼卡片。

女警姐姐端着AD钙奶走过来,另一位男警正在调解室教男孩玩着平板电脑里面的游戏。

“要这样画魔法阵...”

那位男警蘸着矿泉水在桌面画出星芒,男孩的恐龙尾巴瞬间扫翻了整盒曲别针。

程叔凑近我耳边:“小安啊,这小姑娘比你妈妈当年文静多了,当年你妈妈能一打五的狠人。”

突然,调解室爆出欢呼声。

我们冲进去时,那位男警正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小男孩光速通关的单机小游戏,基本每一关都是三颗星完美通关。

“报告所长,找到孩子的父母啦!”

户籍警举着电话冲进来:“孩子妈妈刚才在隔壁街派出所调监控呢。”

端木璇突然从帆布包掏出个东西塞给男孩:“这个要留到明天吃,今天已经吃很多了所以不能再吃了哦~”

竟是一份麦当劳的开心乐园餐,她什么时候打包的?

警车红蓝灯光划过玻璃窗时,男孩正骑在女警姐姐脖子上玩“手铐钥匙传送游戏”。端木璇悄悄戳我后背:“你注意到没?程叔叔的警服下面...”

我顺着她视线望去,程叔后腰别着的车钥匙上,贴满了奥特曼的闪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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