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盆地,仿佛是远古巨神挥拳在大地上砸出的凹陷,又像是天外星辰坠落后留下的疤痕。盆地的范围极其广阔,边缘是陡峭嶙峋的断崖,岩石呈现出一种被高温和未知能量反复灼烧、侵蚀后留下的奇异色泽,灰黑中夹杂着暗红与焦紫。
盆地底部并非平坦,而是布满了破碎的巨石、扭曲的金属残骸,以及一些难以辨认、仿佛是某种巨大生物或建筑崩解后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化的气息,既有神圣的威严,又带着腐朽的甜腥,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吸入肺中,让人灵魂深处都感到一种沉重的悸动。
最为醒目的是盆地正中心那座半塌的巨石神殿。它的风格极其古老,线条粗犷而雄浑,与现今流行的精致神殿截然不同,充满了蛮荒时代的力量感。然而,这座曾经象征着不朽与坚固的神殿,如今却像个被巨人踩了一脚的玩具,一半结构已经彻底崩塌,断裂的石柱歪斜着指向铅灰色的天空,残破的神像依稀可辨,却早已失去了面目,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辉煌与如今的败落。
“神陨盆地……”路德维希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手中那枚黯淡的【熔炉之钥】碎片此刻正不安地闪烁着微弱的暗紫色光芒,其频率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急促,明确地指向盆地中心的神殿废墟,“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西尔维娅紫罗兰色的眼眸扫过这片壮阔而悲凉的景象,感受着空气中那磅礴却极不稳定的神力残余。这些力量如同无主的野兽,在盆地内肆意冲撞、聚合、又溃散,时而凝聚成模糊的光影,时而又爆发出危险的能量乱流,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焦痕或冰霜。“这里的‘神味儿’可真够冲的,”她皱了皱鼻子,语气带着惯有的挑剔,眼神却异常凝重,“比腐烂的龙尸还难闻。这位旧神……死得可真不安详。”
路德维希没有在意她的比喻,他那双伪装成褐色的眼眸正仔细观察着盆地内神力波动的轨迹与模式,仿佛在解读一本混乱而残缺的古老乐谱。“神祇的陨落,尤其是这种等级的存在,其核心神域会保留下祂最深刻的法则烙印和力量残响。这些残响极不稳定,但也蕴含着……信息。”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盆地边缘散落的一些森白骸骨,那些大多是试图靠近神殿的朝圣者或觊觎神力的冒险者留下的最后痕迹,“这里比凋零之地更危险,残留的神力会主动排斥或攻击外来者。跟紧我。”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了盆地范围。脚下的地面仿佛还残留着神祇陨落时的余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灰烬上。空气中的神力残响变得更加活跃,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在他们周围嗡鸣、盘旋。西尔维娅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力量中蕴含的复杂情绪——愤怒、不甘、绝望,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山脉与坚韧之神】特有的沉重与固执。
突然,前方的空间一阵扭曲,浓郁的神力残响迅速凝聚,形成了一个高大模糊的人形幻影。那幻影身披厚重的岩石铠甲,手持一柄由山峦本身凝聚而成的巨锤,虽然面目不清,但那股顶天立地、仿佛能肩负整个世界重量的磅礴气势却扑面而来。幻影无声地咆哮着,挥舞着巨锤,并非直接攻击他们,而是在重演着一场早已结束的战斗。祂的对手并非实体,而是某种无形的力量,每一次巨锤挥出,都伴随着法则的破碎声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地随之震颤,空气中爆发出毁灭性的冲击波。
那是神祇陨落前最后的战斗回响。
紧接着,另一个幻影在不远处浮现。这一次,不再是战斗,而是神祇端坐于巍峨神座之上,向着下方无数虔诚的信徒布道的景象。祂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如同山峦本身在说话,讲述着坚韧、守护与永恒的教义。信徒们匍匐在地,眼神狂热而崇敬。然而,这神圣祥和的景象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仿佛是落日余晖下最后的辉煌。
这些旧日的回响如同破碎的镜片,映照出这位旧神生前的片段。西尔维娅看着那战斗的幻影,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边愤怒与绝望,又看着那布道的幻影,体会着那份沉重的责任与最终的失落,心中竟也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同为被某种力量或命运束缚的存在,她似乎能隐约理解这份不甘。
就在这时,那个布道的幻影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波动,模糊的面容转向了她,一股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哀伤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试图将她的意识也拖入那份属于神祇的绝望深渊。
西尔维娅心神一震,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令人窒息的画面——山脉崩塌,大地沉陷,信徒哀嚎,信仰之火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逝者已矣,安息吧。”
一个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路德维希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他并未直接攻击幻影,但一股无形的、属于古老龙魂的威严之力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将那股侵蚀而来的悲伤情绪隔绝在外。那幻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强大与古老,哀伤的气息微微一滞,随即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
路德维希转过身,目光落在西尔维娅略显苍白的脸上,确认她并未受到实质影响,只是眼神还有些恍惚。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别被这些残响迷惑,它们只是过去的回声。”
温热的触感和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关切,将西尔维娅从那股负面情绪中拉了回来。她定了定神,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避开他的手指,嘴上却不饶人:“知道了,啰嗦的老龙。我还没脆弱到被一个死掉几百年的家伙的牢骚弄哭。”
路德维希看着她明明被触动却强装无事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宠溺的笑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继续向着盆地中心走去。西尔维娅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任由他牵着了。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传递过来的力量让她纷乱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越靠近中心的神殿废墟,空气中的神力残响就越发狂暴。忽然,前方地面上残存的古老符文猛地亮起,一股庞大而混乱的神力冲击波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向两人席卷而来!那力量中充满了狂怒与毁灭的气息,远比之前的幻影更具实质性的威胁。
“小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同时做出了反应。西尔维娅眼中紫芒一闪,抬手向前推出,指尖亮起银绿与幽紫交织的光芒。那并非纯粹的防御,而是她变异治愈术的另一种应用——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漩涡,主动迎上冲击波,将其中狂暴的、属于“毁灭”的神力强行分解、中和,甚至试图将其转化为混乱的“生命”能量,制造出一种法则层面的“短路”。
与此同时,路德维希另一只手迅速在身前勾勒出复杂的龙语符文,一道凝练的银色屏障瞬间展开,如同最坚韧的龙鳞,精准地挡在了冲击波最核心、破坏力最强的部分。他的法则屏障并非硬抗,而是巧妙地引导、削弱着冲击波的力量,将其导入周围混乱的能量场中。
两人的力量在冲击波前交汇,一者分解转化,一者引导削弱。在能量剧烈碰撞、爆发出刺目光芒的瞬间,他们紧握的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彼此的力量与信任都传递给对方。冲击波如同撞上无形礁石的怒涛,在两人身前被强行撕裂、分流,最终化作紊乱的能量乱流消散在空气中。
光芒散去,周围暂时恢复了平静。两人依旧紧紧牵着手,掌心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因为刚才瞬间的爆发而微微加速的心跳。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同样的冷静与默契,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轻松。
西尔维娅看着路德维希依旧沉稳的侧脸,以及他构建屏障时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忍不住挑了挑眉:“配合得不错嘛,老龙。看来你这‘临时监护人’,挡枪的业务还挺熟练。”
路德维希侧头看她,眼底流淌着淡淡的笑意:“彼此彼此。‘灾厄小姐’拆解神力的手法,也相当……别致。”
西尔维娅轻哼一声,却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拉着他继续向神殿废墟走去。
终于,他们踏入了那座半塌的巨石神殿。断裂的廊柱、坍塌的穹顶、布满裂痕的祭坛……无不诉说着这里曾经历的浩劫。神殿内部的神力残响更加浓郁,但也更加混乱,如同无数破碎的意识碎片在低语、嘶吼。
路德维希在一块相对完整的、刻满了古老神语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石碑已经断裂,上面的文字也因为能量侵蚀而变得模糊不清,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散。他伸出手指,指尖亮起柔和的银色光芒,小心翼翼地覆盖在那些即将消失的文字上,试图解读其中残留的信息。
西尔维娅看不懂那些扭曲复杂的符号,她好奇地凑过去,几乎是贴着路德维希的后背,探头看向石碑。或许是觉得站着累,她很自然地将下巴轻轻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月白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到他的颈间,带来一丝微痒和淡淡的、属于精灵的草木清香。
“写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是这位山神的藏宝图吗?还是临死前的诅咒清单?”
路德维希的动作微微一顿,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柔软重量和耳边的温热气息,他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却没有回头,只是继续专注地解读着那些即将消散的文字,同时低声解释给她听:“不是藏宝图,也不是诅咒……更像是……一段警示,或者说,预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严谨,却又因为两人此刻过于亲密的姿势而染上了一丝暧昧的磁性。“他在警告……警告后来者,不要相信‘星辰的指引’,因为‘编织者’的丝线早已被‘阴影’所污染……他还提到了……‘银色的灾厄’将带来最终的‘清算’,与‘古老的誓约’一同……在火焰中……”
解读到这里,路德维希的声音猛地停住了,他眼神微凝,似乎发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信息。
西尔维娅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银色的灾厄’?这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她皱起眉,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她的头发是月白色,近乎银色,而她的身份,在精灵族中正被视为“灾厄”。
路德维希沉默了片刻,指尖的光芒熄灭,石碑上最后几个字符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西尔维娅,那双伪装的褐色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复杂难明的情绪在涌动。
“事情……似乎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他低声说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隐藏极深的……担忧?
就在这时,神殿废墟的更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异响。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人,也在他们之前,或者就在此时,潜入了这座陨落神祇的陵寝。
两人同时警惕起来,刚刚升起的些许暧昧气氛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戒备。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