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今日有你钟爱的菜肴。”

“平日里你总舍不得吃,今日是我们六周年纪念日,就在家中度过,倒也别有一番温馨。”

楚雪的声音仿若山间潺潺的溪流,温柔缱绻,轻轻淌入林溯安的耳中。

凉意丝丝却不让人觉得寒冷。

“谢谢你,阿雪。”

“让你如此费心了。”

林溯安扯出一抹略显牵强的笑容。

他的脑海中被求职失败的阴霾所笼罩,又实在不愿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谈及工作的不顺。

“莫要客气。”

楚雪莲步轻移,将一道道精心烹制的美食端上餐桌。

其中有些食材价格不菲,凝聚着满满  的爱意。

“多吃些,好好补充蛋白质。”

“对不起,阿雪。”

林溯安望着眼前这一桌饱含深情的佳肴。

“怎么了?突然道歉?”

楚雪显然被林溯安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轻轻擦拭着围巾,而后关切地坐到林溯安身旁。

“我们的周年纪念日,这应该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我理应带你去一家浪漫的餐厅,共享烛光晚餐,可我…”

林溯安的话语戛然而止。

大学毕业至今仍未找到工作的他,如今不过是个无业游民。

这并非他所期望的生活。

他曾信誓旦旦地向楚雪承诺,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许美好的未来,可如今一切都还毫无头绪。

楚雪微微松了口气,脸上绽放温柔的笑,来到林溯安身边。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那触感细腻光滑,不似寻常男儿的硬朗。

眉眼间带着几分清隽,仿若谪仙误入凡尘。

即便此刻身处尘世的泥沼之中,他骨子里那份刚正不阿与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依旧让她深深着迷。

“怎会如此想呢。”

“安,你已然十分出色,找不到工作并非你的过错,这不过是当下社会的常态罢了。”

“要相信自己,是金子总会发光。”

楚雪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你这几日就在家中好好休息一阵子吧,莫要再一门心思地想着找工作了。”

“适当放松,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不是最爱绘画吗?”

“我给你买了纸笔,别丢了曾经的爱好。”

说罢,楚雪站起身,又坐到他对面,夹起一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放入他的碗中。

林溯安微微叹息。

他并不想这般无所事事,又不知该如何向楚雪倾诉自己的心声。

他迫切想要找到工作,急切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可以在困境中暂时蛰伏,但绝不能在自我认知里沉沦。

“不了,阿雪。”

“我还是想明天继续去找工作,今日投了一份简历,想去看看,对方说对我很感兴趣,正缺我这样的人才。”

楚雪脸上那温柔的笑容微微一滞。

唇角的弧度似乎变得有些生硬,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沉,刹那间撕裂了她平日里的温婉。

仅仅是短暂的一瞬。

“我不是说了吗。”楚雪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几分薄凉,“我希望你留在家里,为何你就是不明白呢。”

“阿雪?”

林溯安心一紧。

“留在家里就好,我无需你出去证明。”

“你是属于我的,这便足够了。”

“安…我再说一遍,你是我的。”

“不管是上个你,还是现在的你!”

林溯安惊恐站起身,手中的碗筷“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其中块锋利的碎片擦过楚雪的胳膊,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我不需要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只需听从我的安排,做我的笼中鸟,成为我的附属品,我的所有物…”

“安…安…林溯安,哪怕你是假的,你是…我的!”

楚雪的声音愈发狰狞。

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正撕裂着人皮缓缓爬出。

林溯安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受着夏日空气中的燥热与真实。

他浑身颤抖着,从沙发上坐起。

“安?”

“你醒了?”

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林溯安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女人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

“阿雪,我刚刚怎么了?”

林溯安连忙起身,滚了滚喉咙。

“笨蛋安。”

楚雪笑着抽出纸巾,轻柔为男人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你是睡迷糊了吗?”

“你吃完饭睡着了,我看你今日为了面试起得挺早,没打扰你,没想到你睡得满头大汗,是做噩梦了?”

林溯安点了点头。

“什么梦?”

“一个…很糟糕的梦。”

楚雪仍在细心地为林溯安擦拭着汗液,动作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与梦中那个可怖的形象大相径庭。

“有多糟糕?”

“很糟糕,我梦见我最爱的人…变得有些陌生。”

林溯安回答得颇为隐晦,楚雪怎会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我变成什么样了?”

楚雪放下纸团,双眸紧紧盯着林溯安,目光中藏着难以捉摸的东西。

“更爱我了。”

“那不是好事吗?”

“那样的爱让我有些窒息,我喜欢现在的你。”

林溯安摆了摆手,下意识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与楚雪保持了些许距离。

“是吗。”

“安,放心吧,我会一直爱你的…”

楚雪缓缓抱住林溯安,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与气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你梦中那般模样,你还会爱我吗?”

林溯安微微一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犹豫仅是转瞬之间,便抛开所有理智说道。

“爱,当然爱!”

楚雪笑着与林溯安分开。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楚雪缓缓将手搭在男人的脸颊上,轻轻揉搓着他的耳垂。

这是她一直以来表达爱意的独特方式。

只是在最后一下,楚雪总会稍稍用力挤压他的耳垂,让他感受到一丝轻微的疼痛。

用楚雪的话来说,幸福有时是需要被铭记的。

人的身体最深刻的记忆,往往由纯粹的疼痛所构成。

一如既往,耳垂被女人重重地揉了一下,恍惚间,仿若有破碎的记忆碎片猛地扎入他的脆弱脑海。

争吵、不解、还有摔碎的碗筷…

林溯安垂眸,看到女人纤细白嫩的手臂上,贴着一个小小的创口贴。

位置在小臂上,十分不显眼。

“阿雪,你这是怎么弄的?”

“受伤了?”

林溯安关切握住楚雪的手臂,楚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你的碗。”

“这个伤口就是收拾碗碎片弄的,放心吧,安,我没事的。”

“只是明天又要重新去买咱们的情侣碗筷了。”

楚雪半开玩笑地说着。

林溯安点了点头,心中稍感安心。

随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一丝莫名的尴尬,于是林溯安以浑身是汗为由,走进浴室准备冲洗一番。

站在滚烫的淋浴莲蓬头下,看着不断落下的水滴,林溯安的思绪也在一遍又一遍接受着理智的洗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雪打碎的碗筷,为何与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连伤口的位置也分毫不差,莫非那并非只是一场梦?

不可能。

如果不是梦,为何自己会从睡梦中醒来?

他不自觉模仿楚雪的手法摸了摸耳垂,稍稍用力。

刹那间…

古怪的记忆如汹涌的岩浆般喷涌而出,刺痛着他的脑袋,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那些记忆危险而又阴暗,一闪而过,却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溯的痕迹。

争吵?

掌控?

【为什么监视我!】

【我鞋子里藏着的是什么?】

【监视器?】

【你疯了吗!】

不对。

那不是楚雪,也绝不能是楚雪。

林溯安的头又剧烈疼痛起来,仿若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让他逐渐感到窒息,可他却始终找不到解脱的办法。

自卑,始终是他面对楚雪无法逾越的鸿沟。

它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轻巧而又精准划开他的头颅,将他内心卑微的一面暴露无遗。

当年的一场车祸,让他家破人亡。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了,甚至失去了太多太多的记忆。

他给不了楚雪想要的生活,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过往的记忆如藤蔓般将他缠绕吞噬,他成了两只恶蛊争斗下的牺牲品。

“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了?”林溯安抬起头,望着被水汽模糊的天花板,喃喃自语,“再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思绪闭眸回到了一个月前,他醒来时与楚雪正在医院。

楚雪说他不小心磕到了脑袋,旧伤复发,记忆丢失了很多。

林溯安一共丢失过两次记忆。

一次是在五年前的一场车祸,还有一次就是在最近,他的确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最近也在慢慢回忆。

一个月时间,他回忆了不少东西。

楚雪望着淋浴间里林溯安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她轻轻摸了摸手臂上的划痕。

宠物的反抗,刺痛的不仅仅是肌肤,更是她那颗深爱着他的心。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总是要反抗我,为什么不肯乖乖听话。”

“不管是曾经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为什么我无法根除你们的顽劣,难道那真是留在你骨子里的东西吗。”

“即使...换一个人也不能剔出?”

楚雪弯下腰,从沙发底下拿出一双略显磨损的男士拖鞋。

楚雪用剪刀小心翼翼划开拖鞋底部,取出一块小巧扁平的黑色小方块。

方块上闪烁着诡异的猩红色光点。

它像是一双不断眨动,窥觑爱人生活的眼,默默记录着男人在家中的一举一动。

楚雪小心翼地将方块取出,放入另外一双崭新的拖鞋中。

缓缓走到沐浴间门口,将拖鞋放回原位。

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什么。

“安。拖鞋我给你放在门口了,一会儿记得穿。”

等了一会儿,浴室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淋浴间的水流声,显得有些模糊,“谢谢你,阿雪,我一会儿洗好了。”

“不客气,安,这是我应该做的。”

女人站在磨砂的洗手间门前,脸上挂着温婉贤惠的笑容。

一如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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