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顾璟,是一名温柔而强大的修士。
她礼敬师长,爱护同门,即使身为秋女剑剑主,以及年纪轻轻的化神剑修,她的身上也未曾见到任何骄矜之色。
她的求道之路算不得多么刻骨铭心,她没想过独道万古,也没有什么必须实现的目标。
她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愿做着一切,虽显得不那么坚决,但也独有一份得之我幸的释然与畅达。
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样的顾璟渐渐消失了。
她的内心,她的前途,她的未来正在被一种强烈而无奈的情绪所蚕食,就像被蛀空了的树木。
外表密密麻麻的虫眼下,内里早就空空如也。
而现在,就连那勉强支撑的一小截树干...
也崩塌了。
在秋女剑碎掉的那一天,她也失去了她的生活。
所以,她想办法活在了过去
一个...被虚构的过去。
她这些年所栽种的花,并不是简单的花。
那些花液有着‘解忧’‘如意’的效果,将其种在了带着洛河气息的已死秋女剑上...就有了她需要的效果。
她忘不了六年前做的那场梦,那场被她刻进心灵里的,十八年的迷梦。
她知道,洛河一定就在那个梦中,真实地和她经历着那一切。
那毫无疑问是对他的伤害与羞辱,但也给顾璟带来了一丝沾染着黑色的希望。
洛河对她,她对洛河...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是不是有机会,有能力,为一切的一切,做些微的弥补。
哪怕那是令人厌恶,令人唾弃的。
但这一丝希望的残忍之处又在于,顾璟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机会是不存在的。
因为一切都如预想中那样进行了,她永远失去了寻求答案的资格。
所以她留在了一个小地方,和这里的凡人们生活,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投入那个虚幻的世界。
这些幻觉简陋而漏洞百出,但顾璟却甘愿被这样蒙骗。
因为现实里早就找不到了的东西,在这里还能看到一点。
但似乎上苍并不乐见顾璟如此。
在苏欢欢走后不到两天,顾璟发现原先在秋女剑上残存的一些有关洛河的信息...
也统统消失地一干二净。
这就代表着,她的梦境无以维持。
世界不希望她逃避,而是希望她能清楚地感受痛苦。
于是,顾璟心中涌起了对现实的恐慌。
她将那些花一根接着一根地拔起,她将早已被她亲手埋葬的秋女剑挖了出来,看着那真正意义上死去了的灵剑。
上面缠绕着数不清的根和藤蔓,就像铁锁,紧紧地将她的心锁在了这里。
她自始至终都是个作茧自缚的囚徒,自顾自地把自己关起来,又自顾自地把自己放逐。
到最后,尘埃落去,即使那关押她的牢房早已腐烂生锈。
她还是坐在里面,走不出去。
就像这把,被紧紧缠绕着的死剑一样。
哒哒...
顾璟听到了脚步声传来。
但她无心搭理。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面前。
“呵...原来如此。”
苏欢欢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那日我见你院子里种了那么多解忧香还不知要做什么,原来...秘密还藏在这里面呢。”
“你倒是挺懂自娱自乐啊...固步自封,自作矫情,真是难看的模样。”
“...”
顾璟依旧没有作答。
她还是跪坐在地,抱着秋女剑,抬头看了一眼苏欢欢,但立马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而苏欢欢也未继续追问,只是看着那半柄秋女剑,细细思索。
说起来,蠢狐狸身上带着那剑魂,终究还是缺了个载体。
虽不知这残剑还能不能用...但能带回去肯定没错。
想及此处,苏欢欢便不再多想,立马一道气机,尽数斩断了上面缠绕的根茎。
而正如她所料的那样,一道剑气立马自她额角擦过,带走了她的几缕鬓发。
即使多年荒废加身形憔悴,化神期的顾璟出手依旧是苏欢欢难以企及的。
只见顾璟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她的手中握着那斩断了花根,但依旧泥土斑驳的秋女剑,正对着苏欢欢。
但对此,苏欢欢只是露出了更加讽刺的笑容。
“既然如此珍重,为何要把它埋在地里,变成这么副丑陋可悲的模样。”
“又为何对我这个对此觊觎之人手下留情,你不觉得这和你那悲情的模样甚是相反吗?”
“...”
“还是说,你又觉得我是在意他的人,所以才对我如此?”
“顾师姐,我忽然意识到了,你不是虚伪,是好笑。”
“你的想法很真实,但却真实的那么滑稽...是不是你以前的生活过的太顺风顺水了,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预料之外的变化。”
“换做我是你,早就一剑砍了想动这个东西的人。”
“...”
顾璟依旧未作回答,她空洞的双眸凝视良久,最后还是放下了剑。
“你走吧。”
“我这一走,顾师姐你怕是要后悔了。”
苏欢欢悠悠地说着,同时视线放在了那把沾满泥污的秋女剑。
“顾师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秋女剑的气息,忽然消失的那么一干二净?”
苏欢欢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剑魂都跑洛河身边去了。
但听闻此话的顾璟,却宛如被定住了一般,连呼吸都放缓了片刻。
她苏欢欢既是睚眦必报者,自然也是知恩当报的人。
“六年前你见到的那惑心为鬼修,而鬼修的前身,便是因故未入轮回的游荡鬼灵,前身一死,自然不再留痕。”
“我所说的也不过些许猜测而已,不过...”
苏欢欢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莫名的微笑:
“往南行,有一绝山,山有着一片阴地,名为绮罗魔窟,那里鬼气最为阴重,游荡的无主鬼灵,大多都会飘摇到那里。”
“或许,我是说,或许,那里可能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苏欢欢看到顾璟的眼底多出了很多东西。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死气沉沉,但苏欢欢感受得到,面前这形如朽木的剑客的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苏欢欢觉得她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看,这顾璟不就立马像活回来了一样吗,这是自己还她的一恩。
而且她苏欢欢可从未说过一句谎话,那绮罗魔窟是真,无主鬼灵也是真。
她都说了是或许嘛,对不对。
苏欢欢看着顾璟那颤抖的握剑的手,脸上笑容更甚。
说到底,她也不敢保证那小孩会不会泄密...
与其赌这点可能性,不如她自己来给顾璟这么一个念想,再给她来个南辕北辙。
接下来,她们一个往北,一个往南。
除非这世界是个球,不然顾璟就是翻破了天,也休想找到她们两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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