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蹲在律所茶水间给咖啡机除垢,生锈的水槽突然发出“咕咚”一声,像是吞了枚硬币,潮湿的抹布味道里突然混进一缕雪松香,转头就看见柳辞倚在磨砂玻璃门上,薄荷绿衬衫裙被电风扇吹得微微鼓起,像是夏日池塘里被蜻蜓点破的水面。

“这就是你的实习工作?梁大律师。”

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贝壳质地的发夹,在茶水间顶灯下泛着珍珠光泽,“会长托我带话。”,话没说完,挎包里突然传来响亮的宣传口号,惊得我手一抖,除垢剂泡沫溅在领带上。

“上个月跟派出所一起拍的反诈视频的闹铃。”

她面不改色地从包里掏出正在播放音频的折叠屏手机,顺手把沾着咖啡渍的毛巾放回水池,“会长喝到假茅台了,昨天在医院洗胃,他现在的食道跟涮毛肚一个色号……所以今晚七点的跨院聚餐,需要你作为代理会长,跟其他学院的学生会会长一起讨论招生宣传视频。”

她划开相册,照片里会长躺在病床上比剪刀手,背后的护士姐姐正举着镇定剂,如此诡异的画面看着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攥着抹布的手微微发抖,茶水间的立式空调突然发出哮喘般的轰鸣,她衬衫裙的褶皱在热浪里轻轻摇晃。我忽然注意到她裙摆处缝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卡通猫,针脚和去年她帮我补辩论队队服时一模一样。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学校官方账号会发布招生宣传视频,不过学校官方制作的视频内容还是太正式了,很难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口味。而“雪大学生会”这个账号所发布的视频,大多数都是当年流行、受年轻人追捧的内容。这次跨院聚餐,就是所有学院的学生会会长讨论如何制作受年轻人欢迎的招生宣传视频。

“七点的局在春熙路红茶餐厅。”

她变魔术似的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保鲜盒,掀开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冰镇西瓜,“我刚才去探望会长了,离走前塞给我一盒水果。”,红彤彤的瓜瓤上插着两根顺来的塑料叉子,水珠正顺着盒壁往下滑。

我刚准备叉起西瓜,她突然用手机镜头对准我:“慢动作咀嚼,这已经能当伙委会的视频素材了。”,我鼓着腮帮子瞪她,瞥见手机壳背面贴着便利店集点卡,已经攒了二十个熊猫贴纸,差两个就能换夏季限定熊猫玩偶。

这女人不是有钞能力嘛?根本用不着大费周章地集齐卡片,不如直接把一沓钞票拍在便利店桌上,指着那个玩偶说多少钱,我买了。

“赵明阳订了最大的包厢。”

她低头调试相机参数时,发梢扫过保鲜盒边缘,“听说他特意借了他爸的迈巴赫,就为了在其他学生会会长面前装波大的。”

这个赵明阳是校学生会的会长。

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正人君子,实际上背后的烂事都能写一本字典了,若不是仗着自己老妈是校长,他恐怕还没有如此轻浮的资本。

我差点被西瓜籽呛住。想起上学期路过阶梯教室时看到赵明阳对着一群学妹吹嘘自己家的豪车,然而他连驾照没有,却敢答应带学妹们兜风看日落。

茶水间的百叶窗突然被敲响,保洁阿姨举着拖把在玻璃上画出扭曲笑脸。柳辞迅速把保鲜盒塞进我怀里,从挎包掏出印着“垃圾分类宣传员”的袖章戴上,一本正经地对阿姨点头:“我们在拍摄《职场新人守则》教学视频。”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西瓜,保鲜盒底部用马克笔画了只打领带的青蛙,旁边写着“再皱眉就扣工资”。

窗外的蝉鸣突然汹涌起来,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我的皮鞋,罗马凉鞋的绑带在脚踝处系成蝴蝶结,鞋跟上粘着的银杏叶还是新鲜的嫩绿色。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我背上双肩包带着柳辞离开事务所。

真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知道事务所的地址?临走前还被几位老前辈看到了,他们无一例外,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表情。

柳辞看了眼手机,忽然把包往我肩上一甩:“离七点还有一小时四十七分钟,先吃点东西垫垫吧,那种场合估计只剩下喝酒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踩着罗马凉鞋拐进了律所后巷的便利店。玻璃门上“第二件半价”的贴纸在夕阳下泛着油光,像极了赵明阳总爱抹的发胶。

我跟着她钻进冷气过足的店里,看她蹲在货架前对比两种薄荷糖的生产日期。

收银台旁的关东煮咕嘟冒泡,她忽然抬头:“你上次说咖喱味的好吃还是原味?”我愣神的功夫,她已经往纸杯里戳了四串关东煮,蒸汽把她睫毛熏得湿漉漉的。

“会长的“遗物”,拜托我交到你手里。”

她掏出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给我,边角还粘着食堂的辣椒油,店员憋着笑接过我手中的纸币,放入收银机之前,我瞥见纸币背面用铅笔写着“梁安欠我三条华子”,分明是在寝室打扑克赌输了的旧账。

出店门时她突然刹住脚,我手里的关东煮汤差点泼在她后背。顺着她镜头方向望去,疑似赵明阳那辆招摇的迈巴赫S680正卡在巷口,三个保安大爷正喊着号子让附近的车让开。

“跟我说的一模一样,他依旧那么喜欢显摆。”

她咬开竹签上的鱼丸,单手举着相机连拍,“你说这组照片叫《论交通工具与虚荣心的反比关系》怎么样?”

我正想吐槽,她突然把半串丸子塞进我嘴里,指尖沾着的甜辣酱差点蹭在我袖口:“快走,他刚才往这里看了!”

我们缩进转角的面包店,玻璃橱窗映出她衬衫裙上晃动的光斑。她突然指着展示柜里的恐龙造型面包:“这个像你寝室里的那套睡衣。”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店员热情地掀开盖子,面包香气扑面而来:“情侣套餐送联名款亚克力挂件哦!”

空气突然凝固。

逃出面包店时我们各抱着袋赠品泡芙,她包上的小雏菊挂件缠住了我西装扣子,巷子里的风卷起传单糊在我脸上,揭下来发现是健身房广告,模特赫然是赵明阳P得亲妈不认的腹肌照。

“怎么回事,阴魂不散么?”

她把广告单折成纸飞机,掠过等待绿灯的玛莎拉蒂时,精准扎进车窗缝。

暮色渐浓时我们拐进商业街,她停在整排拍立得相纸前若有所思,当我举着两个冰淇淋回来时,发现她正在试用架上画简笔画——戴律师帽的青蛙抱着法典,尾巴上缠着《民事诉讼流程示意图》。

“走了。”

她把画纸塞进我口袋,从包里拿出一颗咖啡糖:“精神点,今天晚上要打场恶仗。”

我剥开糖纸,发现锡纸内侧用指尖刻着极小一行字:梁安是笨蛋。

路灯次第亮起时,她衬衫裙摆扫过我的影子,罗马凉鞋在石板路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

推开包厢门的刹那,水晶吊灯将暖金色的光晕投在深褐色的实木圆桌上。

经管学院众人正襟危坐,西装袖扣随着切牛排的动作偶尔闪过冷光;艺术学院的会长松散地倚在雕花椅背,指尖转着的木筷尾端还沾着酱汁;电子工程学院的会长倒是自在地卷起袖子,古铜色手臂上那道攀岩留下的疤痕正对着空调出风口。

唯独没有看到文学院学生会会长的洛浅浅,这家伙该不会迟到了吧?

“呦,柳辞来啦,陈橙呢?听说你们法学院今年的招生宣传视频又要照着稿子念?”

赵明阳晃了晃红酒杯,腕表表盘倒映着桌上那束白玫瑰,"需要借我们校学生会的办公室当配音场地吗?"他特意将"借"字咬得很重,几个跟班立刻发出窸窣的笑声。

柳辞将三脚架支在包厢角落,镜头盖轻轻磕在桌沿:“不劳费心,我们今年更倾向于实景拍摄。”,她调试参数的指尖顿了顿,“比如下午在路上抓拍到有位迈巴赫“车主”似乎以为开豪车就是有特权。”

电子工程学院的会长突然呛了口啤酒,泡沫沾在胡茬上:“你说的不会是门口那辆双拼色迈巴赫...”他故意拖长的尾音让赵明阳脸色发青。我适时递过餐巾纸,瞥见艺术学院的会长正用叉子把蓝莓摆成笑脸图案。

“说到拍摄。”我解开一粒西装扣坐下,“听说校学生会去年宣传片里那台点钞机,最后被派出所没收了?”

柳辞的镜头适时转向赵明阳抽搐的嘴角,补光灯在他额角照出一层薄汗。

服务员端着松鼠桂鱼进来时,赵明阳突然提高声调:“让法学院代表给大家讲讲视频创意吧”,他屈指敲了敲转盘,鱼头正对着我微微张开的嘴。

柳辞突然举起遥控器,投影幕布缓缓落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调出段手机录像:画面里赵明阳头伸出车窗外,背景音是他气急败坏地让保安赶走周围的人群。

“这人看着好面熟啊,你说对吧,赵大会长。”

她冷白的指尖划过触控屏,“当做校学生会的交通安全视频片头还不错吧?”

啊,包间里面什么时候有投影仪了?

电子工程学院的会长突然拍桌大笑,震得碗碟叮当响:“好好好!我们学院可以提供学生当群演,现场模拟这个画面!”

而艺术学院的会长已经掏出速写本,准备把赵明阳铁青的脸画成抽象派表情包。

当柳辞播放经管学院去年宣传片的穿帮镜头,背景里赵明阳口胡说错了词的画面时,连他带来的小女朋友都憋红了脸。我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忽然发现柳辞耳后的碎发不知何时沾了片玫瑰花瓣,在冷光下柔软得不可思议。

“我突然觉得...”

艺术学院的会长撕下速写纸贴在赵明阳后背,上面潦草地画着流泪的迈巴赫,"咱们跨学院合作拍个喜剧风格的招生视频也不错?"

水晶灯忽然闪烁两下,柳辞关掉投影仪的动作利落得像法官落槌,她收拢设备时,一缕长发滑过我的西装袖口,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跟我出来一下。”

走廊壁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她的鞋跟踩在地毯上的闷响里,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梁安,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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