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描金红绣鞋出现的下一瞬,带着怒音的的尖啸声便在山林中回响,所有缉妖司的老人以及隐藏于山林间的白莲教教徒均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而白涵,直接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金砖,一下就砸在了出现于红绣鞋旁的红衣少女身上。
叫嚣着的女鬼顿时和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
“吵什么,被老娘抓了还在这乱叫。”
“这就是前些日在京城路祸乱的,女鬼?”
卫坎看着那熟悉无比的红绣鞋,若有所思,“她与皇帝什么关系,难道皇帝操控了她…”
白涵没有解释,只是又捏了捏卫乾的下巴。
“你觉得呢?乾妹子。”
“皇帝用她制造盗取天机的血阵,那日卫坎你见着的生辰八字,就连易小姐都没有头绪,因为那生辰八字被天师府用了方法加密过…”
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知道这明显就是皇帝在为自己增加寿元。
一时,篝火旁的氛围有些沉默。
虽说白涵的话只能算是一面之词,但如今的局势不容她们怀疑她的话。
至少能让卫乾相信,就已经说明白涵所说离事实差不了多少。
即使他们是为公子效力,可在得知,如今看上去仁慈无比的皇帝陛下,实则暗地里在用血阵为自己增添寿元,他们可都不是滋味。
也对,根据缉妖司的调查,那些死去新娘之间有着联系。而这世上敢在京城用这种阵法来盗取天机的,除了当今皇帝外,还能有谁呢。
逻辑自洽。
他们离这样的调查结果,其实没差太远了。
可是皇帝没有半点反应。
想到此,众人只觉得越发心寒。
那位陛下,他到底抱了何种心思。若说与新娘相关之事是陛下所为,那么缉妖司奉命调查此事…
包括易钰在内的一众缉妖司干事进入了老郭镇的鬼域。
“当你们进入那鬼域的时候,其实你们就已经被那位皇帝陛下当做祭品了,若非那位老天师出手,你们的司长,还有那个闫丫头就都该死在那地方了。
呵…若是卷宗调查没有出错的话,那处鬼域可是当今皇族世代相传的一处秘宝,每隔几年就向里面派遣强者作为血食滋养,才有了那样的规模。”
白涵不紧不慢地说着,她很享受这些曾经为皇帝效力过的人知道真相后,脸色难看无比的表现。
“你到底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听得越多,卫坤对这位白莲教主的疑问就越重,这些该是皇宫中的秘辛才是,可白涵表现的就像是家常便饭般信手拈来。
“皇宫对我来说确实算不上是秘密,告诉你们也不是不成,不过知道了,你们估计会觉得古怪。”
白涵幽幽地说着,目光看着篝火。
“我算是这大钺朝的长公主。”
“嘶…”
众人不由都倒吸了口凉气。
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她看上去的年龄,比如今的皇帝赵严哲要年轻许多,可她却自称是皇帝的姐姐。
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白涵没有任何说谎话的理由,而做了背叛皇帝的决定,和放归野外的家猫一样迅速“野化”的他们,也一个个都起了八卦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就将白涵和卫乾围给围住了。
只是白涵就像是说书的先生一样,讲到妙处便闭口不谈,转而换了个话题。
“啧,在你们这破缉妖司成立之前,皇家就有了名为镇妖司的机构,而且和你们并行运作了一段时间,你们知道吗?”
这比刚才说的事还要让缉妖司的众人有兴致。
“都不说话?行,我说。”
似乎根本不对周围这些人的表现感到意外,白涵轻叹一声,“你们应该以为那是你们的前身,不过我作为知情人知道那不是,这个机构自它成立到消失总共有五十年,而它就只做了两件事。”
她说着看向南方。
“第一件事,与老郭镇的鬼域有关,这事还是我得到了卷宗后才知道的。那处鬼域是前朝的皇帝用巫蛊之术造出来的,而镇妖司接管了这处鬼域。
也不知道你们那个司长怎么得来的河伯的消息,这个故事四处传开时,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这回事。
结果不仅不知道,还傻愣愣地去了鬼域,差点成了皇帝的活祭品。”
“等等,等等等等?前朝的皇帝,啊?这种事还能一脉相承吗?”
卫坎听见她这么说,憋不住了,惊愕地发问。
“天下皇帝一个样,皇位都是从前朝皇帝拿来的,更别提这种东西了。”
白涵没好气地说道,“我现在还不太确定,皇宫里面肯定藏了个女鬼,而且就是出产于鬼域的女鬼,那个女鬼对鬼域有着绝对的控制力,可以满足皇帝使用鬼域的目的。”
“啧…”
卫乾轻啧一声,“这个我大概知道,在鬼域里遇到的那个名为阿艺的小女孩,就是那个女鬼,也是因为她,我们才平安出来。”
“但她在皇宫里绝对不是什么小女鬼,我敢打赌,肯定会是某位妃子…”
“是贵妃。”
一道女声从旁边传来,众人看去,见着是易钰,不由都有些激动。
“司长!”
“易小姐!”
纷乱的动静顿时充斥了这小片空地,闫玉竹扶着面色惨白的易钰走向篝火,众人齐齐为她让出一个位子。
“没事,谢谢各位愿意陪我胡闹。”
她惨笑一声,坐稳身子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那个人就是冯贵妃,我先前去参加百花会时,见过她,她对我的留意比较重,后面听到白涵和我说的事情,我…基本能确定所谓的阿艺是她。”
“此事莫非,与司长所命令有联系?我等已不认为司长欲要清君侧,然不说明,我等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卫坤犹疑了一阵,才向这位公子名义上的未婚妻,实际上的师傅提出疑问。
“清君,而非清君侧。”
一旁的闫玉竹低声回道。
她的话音轻飘飘的,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片刻沉寂之后,就是默然。
有人拿出酒壶喝了一口,有人将自己手中的棍子扔入火堆,他们都默不作声,等待着他们领导者开口做个解释。
“陛下既要以天下为祭,那我等只能以陛下为祭了,这些日来,我与老天师一同推演过陛下设下的阵法,欲要成,万千生灵是少不了,至少京城的百姓是活不了的。
覆盖整个京都的鬼域,这种东西一旦出现,那就不是乱世初现了,生灵涂炭都是最粗浅的形容。”
易钰说完,便不作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要她为大钺斩妖除魔的陛下,才是她最该解决掉的人。
这数月来,她经历的事情,颠覆了她的一切观念。
好人非好,坏人非坏,这样的道理她知道,可是自己曾经奉献的事业,却实际上是个笑话,她实在是无法接受。
恍惚中,她便感到自己被柔软包裹。
没有抗拒,因为这些月来,她已经不止一回被这样让小竹子搂过了。
【我是没用的家伙啊…这么多年来做的事情,都是无用的,不过是皇帝的布置而已,我无关紧要,无关紧要…】
她就是在那一晚将一切交给自己的外甥女应对,选择当个真正软弱的废物之后,知道了自己还真是个无论是身为官员做的事,还是自己身为一个弟弟,身为一位舅舅,身为一名儿子该做的事。
都没有意义,而且无不表现出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时。
面色变得惨白。
她说,她希望姐姐获得幸福,想要保护姐姐。
白涵告诉她,她的姐姐,是镇妖司的司长,并没有死在丞相府中,而是在生下闫玉竹后用了禁术和禁药假死,为了不让她去死,自愿前往溢水河鬼域赴死的。
若卫梦没有前去,那死在鬼域中的第二十六批捉妖师,就会是当时的卫因了,而闫守正那家伙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并非他真就薄情寡义。
缉妖司这个被她以清除灾厄、为黎民百姓降妖除魔为志愿,网罗四海义士和有识之士建立的组织,却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皇家鹰犬,拯救的百姓,不及因皇帝所做鬼神之事害死的十分之一。
为缉妖司,几乎将皇帝所作所为悉数遮掩过去,还成功为皇帝的布置善后…
本来的鬼域挑选血食的方法,是让捉妖师送死,以及将一些人扔入鬼域,在他们击败鬼王灰无极后就变成了血祭新娘。
鬼王的坟墓中的骨头,在鬼王被击败之时就被皇帝拿走了,结合红绣鞋创造出了可供驱使的新鬼物,也就是那躺在篝火边的红衣女鬼。
据说,张琇发现了这只女鬼的踪迹,皇帝就把她送到了恶鬼岭封存,而在她回京不久后,这女鬼搭了她的马车再度回来,酿成了不少新的新娘案,刚好与皇帝的布置起了冲突。
白涵将她抓住,这件事才被发掘出来。
而她去对付苏媚儿,更是实打实的善后。
皇帝命人将青丘毁于一旦,苏媚儿这世间仅存的九尾妖狐,就成了一大威胁,而实际上苏媚儿除了强抢民女外,并没有做出任何杀人吃人之事。
白涵对此知情,因为她就是一位九尾妖狐和上任皇帝的孩子,经历了那场青丘的劫难。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却无不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对付的确实都是妖魔鬼怪。可很多本来就没有对付的必要,或者就是对付了之后,能带来的,是皇家更进一步的用他们残害百姓。
她建立缉妖司的目的,完全就成了笑话。
而自己的养父…
待她如亲生儿子,皇帝以缉妖司的势力庞大,护国公不宜再掌管军权为由,一道轻飘飘的旨意落下来,她养父便卸了军权,还放弃了许多国公该有的权力,闲赋在家。
没有半点犹豫。
她的这位养父,在得知自己女儿的遭遇后就想要造反了,但因为她,最终做出了这个选择。
这是哑叔告诉她的。
一个人再强大,受了巨大的打击也会痛苦,而连续遭受巨大的打击则会迷茫。
像易钰这样的…
她除了想死外,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了。
闫玉竹说的没错,只要依靠她就行了,依靠自己的外甥女就行了,当一个彻头彻尾的软弱的废物就行了。
现在唯一能让她依靠,让她还有活下去的心念的,也就只有闫玉竹的拥抱了。
而这样的发展,并非闫玉竹一开始期望的。
她抱着易钰,没有说话,就与她一起坐在篝火边,和同样沉默的众人一起,看着那篝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