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从饭店出来，沉甸甸的购物袋勒得她手指发白。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她的眉间的却浮现出淡淡的阴霾。
穿过嘈杂的人群，走了不久，距离她停电驴的地方还有些路程。
江芷抿了抿唇，踉踉跄跄地找了家奶茶店的外墙当作支撑。
玉手一松，礼物掉落在了地上，她慢慢地顺着墙壁滑落，直至整个人完全蹲坐在了地上。
略显凌乱的乌黑发丝下。
一双本该水光潋滟的桃花眸子，连同眼尾那颗标志性的泪痣此刻也黯淡无光，像是蒙了尘的珍珠。。
好累。
真的好累。
哪哪都累。
江芷扭了扭有些发酸的手腕，从小包里拿出手机，找到了顾之年的微信，反复斟酌着打字。
她该怎么说？
对不起顾哥，我不小心把你介绍给我的人命根子踹了？
嘶……
是不是太直接了？
明明是对面心思不纯，先动手动脚的，哪怕再晚一秒她就要被摸到了，她这顶多算是正当防卫。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还有没有躺在地上翻来翻去。
话又说回来……
看了看她花大价钱准备的礼物，又想到来此之前她紧张的心情。
江芷长吁短叹，脊背愈发的佝偻，她把头埋在双膝间，视线模糊，地上的石子在她眼中泛着浅晕。
失败了啊。
她倒没有因为那人想对她潜规则而觉得难受……可能是有一点吧？更多的还是心虚，以及深深地无力。
没有王校长的帮助，倩倩又该如何才能有学可上呢？
江芷想不通，说到底，她是沾了江姐和顾哥的光才隐隐触碰到了一线希望，没有他们，她什么也不是。
真没用啊……
不行不行！不能内耗！
江芷忽然抬起了头，街道上人来人往，她用力给了自己两巴掌，大口吸了好几口气，猛地站了起来。
要是连她都这么焦虑，倩倩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先回去吧，把事情的经过给江姐和顾哥讲明白，之后再商量倩倩上学的问题，以顾哥的为人，相信他也不会怪责于自己的。
悲伤的心情来的快去得也快，优秀的情绪调节能力——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了。
理清了思路，江芷拎起了重量级的礼物，走回了小电驴那里。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早知道那BYD整这一死出，她说什么也不花冤枉钱买这么多贵重的东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退款。
好不容易把东西装回到车上。
江芷拿纸擦了擦汗，眯眼瞅了瞅天边火辣辣的太阳，肚子却在这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饿了。
早饭和午饭都没吃，刚刚还搬了那么一大堆东西，怎么可能不饿。
江芷又在心里骂了一遍王校长，饭店的预定押金她可是彻底退不回来了，属于是没捡芝麻还丢了西瓜。
要不去吃碗面？
脑海中浮现出香喷喷的面条，江芷止不住吞了口口水。
可当她看向面前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轮胎还漏着气的小电驴，只觉得现实又狠狠地给了她一击。
差点儿把我心爱的电驴忘了。
只是轮胎破了而已，这辆车她也才买了一年多，丢是不可能丢的，但放在这也不是个事儿。
好家伙。
也就是说她今天出门，不仅正事没办成，花了两万块钱买的礼物没送出去，还要多花一笔修车的费用？
轮胎在保修范围之内吗？
江芷久违地享受到了小时候——那种全世界与我为敌的感觉。
她悲催地叹息一声，想要用手机给维修店打个电话，然而刚打算拨号，江姐却在这时拨打了过来。
“喂。”
不明白江姐为何给她打电话，江芷疑惑地将手机放到了耳旁。
接通的一瞬间，她听见另一头传来了许多人的交流声，嘈杂无比，惹人生烦。江芷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令手机远离了耳朵一点点。
不对啊。
怎么那么吵？
江姐不是应该在家陪倩倩吗？难道说，她带倩倩出去了？
江姐的下一句话，解答了她的疑问：“小芷，倩倩她……有点发烧，我带她……来医院打点滴了。”
江芷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
医院。
这是江芷第二次踏入这里。
半个月多前，为了自己的新身份，她曾来医院做过体检，抽血时还偶遇了林书婉，可谓是记忆犹新。
和上次不同。
江芷来到医院，大步跨着楼梯，直奔三楼的儿科治疗室。跑到科室门口的时候，江芷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扶膝，已然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芷……”
循着江姐的声音望去，江芷很快就在最后一排找到了两人。
此时此刻，倩倩，她那个熟悉的小丫头，她那个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永远在笑的女儿。
却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手上插着针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江如烟就在倩倩身边。还有一位女性护士正在给倩倩换着药水，她熟练地把药水挂上吊杆，转过身，正好看到了向逐渐她们靠近的江芷。
“你就是这孩子的妈妈吧？”
“……”
江芷木讷地点了点头。
闻言，护士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点责备意味，说道：“你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孩子烧到38度了才来医院，要是真出了点，着急的还是你！”
“我……”江芷看了看床上的倩倩，眼中带着几分无措：“早上的时候倩倩还好好的，我真不知道……”
“这个年龄的孩子，免疫系统还没有完全成熟，也不会表达，生起病来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护士说：“所以作为家长才要更加关注孩子，一但发现问题，一定要及时送来医院，听明白了吗？”
“嗯，嗯……”
江芷机械性地回应着。
看得出来这位护士很是敬业，又是教训了江芷几句，这才带着废弃的药瓶，走出了儿科治疗室。
“那位护士说的太过啦，小芷你不用太自责……”江如烟犹豫了一下，走到江芷身边，想要安稳她的好姐妹。
江芷咬了咬唇，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失落：“可她说对了啊。”
不，不是说对了。
她比护士说的还要不负责。
其实昨天在火锅店，看着满头大汗的倩倩，她就已经想到了倩倩会发烧的可能性，可她还是心存侥幸，想着不会那么巧，便没有过多的注意。
她明明可以预防的。
明明很简单的操作，把空调温度调低，或者让倩倩多穿几件衣服……看吧，明明就是很简单啊……
可她怎么什么都没做呢？
江芷忽然觉得眼睛有股莫名的酸涩，鼻子也痒痒的，有时候自责到了极致，哭意就很难止的住了。
她走到床边。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倩倩睁开了眼，看见了江芷。
“妈妈……”
小丫头呜咽道：“倩倩的头好疼，打针也好疼啊，呜呜呜……”
她拽住江芷的手，说出的话又是让江芷感到一阵自责：“爸爸是坏蛋，倩倩生病了，爸爸也不来看倩倩。”
江芷忽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大概是神智不太清醒的缘故吧，小丫头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难以理解的话。
“妈妈，倩倩生病了，妈妈就不许生病了哦。”
“倩倩也有帮到妈妈呢。”
“倩倩的画还没有画完呢，妈妈你可不许趁倩倩没有力气就偷看倩倩的画哦，偷偷告诉你哦……”
“爸爸说过，那个雨……”
“啊不行！说了那就不是惊喜了！妈妈你坏坏，休想骗到倩倩！”
说到最后，倩倩的声音愈来愈小，困意渐浓，她握住江芷的手，也随着音量的减少而慢慢放松。
“妈妈，快点和爸爸和好吧。”
话音刚落，孩子含混的梦呓被鼾声代替，小丫头进入了梦乡。
“……”
江芷望着睡梦中的倩倩，小心翼翼地挣脱开了她的手，给了江如烟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科室。
没等江芷开口，江如烟便知趣地讲起了事情经过——
原来她见倩倩一直在屋里不出来，喊她也不答应，她便有些担心地进了房间，这才发现了里面已经起烧，躺在地板上的小丫头。
“谢谢你，江姐。”听完了全过程，江芷由衷地对江如烟感谢道。
如果不是江姐及时送倩倩来医院治疗，她又不在家，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局面呢。
真到了那种地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见江如烟的脸上依旧写满了担心，江芷故作轻松地列嘴笑道：
“哎呀我真没事，你看看你那样，护士不也说了吗，倩倩她没什么大事，打完针就好的差不多了。”
“可是……”
江如烟摇了摇头，迟疑地停顿了一下，咬咬唇，随即从包包里摸出了一张画纸，递给了江芷。
“这个，我觉得你得看看。”
江芷接过了画纸。
纸上的内容引入眼帘，小丫头的画风固然抽象，理解起来却并不难——雨天，路灯，男人，女人。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在看见这幅画的下一秒，江芷却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在哪见过这幅画一样。
她的眼皮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是见过这幅画？
还是说……
江如烟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自顾自的分析道：
“你说，这上面画的男人，应该就是倩倩想象中的父亲吧？”
每次想到这，她都会发自内心的为小丫头感到可惜，那么听话的孩子，有个那么好的妈妈，却瘫上了个那么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
江芷握着画纸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医院的白炽灯光明亮，炽热的阳光穿透走廊，她遽然想到了很多。
妈妈，你和爸爸是吵架了吗？
爸爸之前说过，会保护妈妈和倩倩一辈子的。
把爸爸叫过来就好啦！妈妈快给爸爸打电话吧！
是和爸爸有关的！
妈妈，快点和爸爸和好吧。
“……谁知道呢？”
江芷面无表情地把画纸还给江如烟。她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侧头瞥了眼医院墙壁上挂着的电子钟表。
下午三点半。
听护士说，倩倩的点滴要一直打到晚上，所以在那之前……
应该也还来得及？
“江姐，你帮我照看一会儿倩倩。”
江芷红唇轻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疲倦，她忽然勾了勾嘴角，强撑着朝江如烟挤出一个浅笑。
“我有点事情要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