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火堆炸响，跳出火星。
我坐在一旁烤着火，手中把持一根木棍，时不时搅动一下柴堆。
此时我暴露在外的皮肤皆用龙鳞覆盖，防的就是晚上四处飞舞的虫子，这小东西一不留神就会扒你身上咬一口，烦得要命。
不过似乎受此困扰的只有我一个，兰斯洛特和伊莱恩都没什么影响。
这倒是让我纳闷不已，难不成我是什么诱虫体质？
用木棍戳了戳松软的腐植泥土，放到火上烘烤。
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事情。
没人说话。
兰斯洛特跟往常一样默默烤火，那个伊莱恩则是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羽毛笔沙沙作响，算是这片暖黄空间里除燃烧以外的声音。
感觉……
多了一个人，就像多了一层束缚。
没有那么自由自在了吧，大概是这种感觉。
我可以在兰斯洛特面前展露自己的放纵与慵懒，尽情地放开自己，可是多了一个外人，那种奔放的情绪直接给勒住，吐不出来又吞不进去，只能梗在心底，让人一点也不舒服。
我默默看向兰斯洛特，多么希望他能跟自己说说话，这样起码也没有那么无聊。
可这个傻子就知道烤火。
烤火烤火，难道本大爷连烤火都比不上嘛。
我撅着嘴，用力戳了戳地面。
有点想塞莉娅了，她在的话本大爷还可以找点乐子。
唉……
就在想要起身直接回去睡觉的时候，细微的萤火自脸颊映过，我停下了动作。
见无数个稀疏的绿色小光点从林中、从地面、从植被上渐生，宛如萤火虫般在空气里漂浮，如梦如幻，将整片漆黑的树林点缀成破碎星海，我忍不住屏息，生怕打扰到这一幕。
“是自然之灵……看来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伊莱恩停下手上动作，站起身，伸手触摸那细小的光，仿佛有生命般，光团避开他的指尖，继续轻盈地舞动。
“自然之灵？”
我忍不住问出声。
“嗯，它们是森林生命力的具象化，相传生命力越旺盛的地方，它们的数量就越多。”
“这些东西是能量生物？”
“很神奇，不是吗？”
他说着，伸手，魔力自指尖流出，引来一小簇光点，环绕着他。
给我看得有些牙痒痒。
可恶，什么时候我才能使用魔力啊！
“菲奥娜。”
“干啥？”
我扭过头，看向兰斯洛特，却被一团蓬松的光芒包裹，暖暖的。
兰斯洛特捧着一堆自然之灵递到我面前，他效仿伊莱恩，将魔力汇在掌心，小小的光点拥簇成团，宛如浮光的花蕊，随着呼吸微微摇摆。
却在下一秒伴随魔力消散如烟花般蓬开，渐渐飞向别处。
“抱歉，我魔力有些不够……”
自然之灵四散飞舞，暴露出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微光照亮了我和他的脸庞，点亮了一瞬交织的视线。
在彼此的瞳孔留下萤火以及双方的模样。
我只觉得周围的声音仿佛消退了片刻，世界唯有我与他，仿佛这样就可以对望到海枯石烂。
“……哼，谁叫你魔力弱。”
我压下心头的异样，傲娇地说道。
“等本大爷魔力恢复了，到时候再带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萤火花海。”
“好。”
哼哼。
我揉捏着脸颊垂落的发丝，幻想起到时候该怎么表演才足够震撼，起码得让兰斯洛特大开眼界。
无意中瞧见伊莱恩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们，心中有种被踩尾巴的炸毛感。
“看，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两位让我想起了一段美好的岁月。”
“啊？”
我疑惑地看向他，想要求得一个答案，可后者说完便不再解释，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难受感。
“早点休息吧各位，明天我们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说完，他缓缓走到不远处，找了个地方躺下来，闭眼。
“……”
我看向兰斯洛特。
他也看向我。
“晚安。”
“哦，哦……晚……晚安。”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板车上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在梦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片星光熠熠的海。
而在潮涨潮落之后，
繁星的帘幕掀开，银发勇者悄然入梦。
陪我看了一夜的海。
……
“喔哦，真是一块漂亮的石头。”
伊莱恩蹲下身，凑到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旁边，掏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清晨，我趴在车沿上，已经看见他不下十次记录这些破烂玩意儿，不是野花野草就是普通石块，有时还对着一块废墟喃喃自语。
“喂，讲故事的，你记录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有什么用？”
既是好奇，又是不解，于是我将心中疑惑诉说出来。
“龙小姐，你是指哪些？”
他轻轻放下石块，望向我。
“就是这些草啊，花啊，石子儿什么的，这些东西值得浪费时间吗？”
“不不不。”他伸出手指，在面前摇了摇，“龙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讲的，我记录的并非‘破烂’，而是‘时间的尘埃’。”
“？？？”
我的脑门蹦出几个问号。
“龙小姐，你觉得游吟诗人是干什么的？”
“讲故事的吧。”
毕竟已经成了某种刻板印象。
“哈哈，看来您对我们这一职业还是有些误解啊，我们不是讲述故事的，我们是记录者，记录故事。”
“这跟讲故事有什么区别吗？”
“故事可以编造，但历史不能，我们做的不是编造故事，而是传颂历史。”
“哦……那这跟你记录这些小东西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每一个游吟诗人记录的东西都有所不同，有的钟爱英雄传记，有的遍历山川湖海，而我，则钟爱于这些你说的小玩意儿，英雄的故事固然重要，但构成世界真实面貌的，是无数微小的、被碾碎的过去——那些不被记载的普通人的生活、被遗忘的传说、消逝的习俗，甚至于路上的草木山石、露水烟尘，这些都是我记录的对象。”
“世人总想寻找终点和意义，但旅程本身就是意义。”
伊莱恩说着，温柔的看向自己的本子。
“这就是我记录的意义，为那些过去已消逝的、现在正在消逝的和未来面临消逝的人们，为被时间碾碎的尘埃，铸一座文字的纪念碑。”
我一时噎住。
“不过记录总是有困难的。”他的目光从本子上移到我面前，“文字是贫瘠的，它无法完全承载真实的温度和重量。而且，选择记录什么，本身就是一种权力，一种可能歪曲过去的权力。我只是个拾荒者，捡拾时间的碎片，希望能拼凑出一点不该被遗忘的模样。”
阳光被风吹起，落在他的脸庞，照出他略显疲惫沧桑的面容，这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他的眼睛，是翡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