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稍事休息了一会,朝日继续投身于纸样的制作中。摊开图纸、度量尺寸、下手裁剪,制作衣服的纸样便这样一步步成型。

工作室另一头的桌子旁,露娜坐在那里,她正在画设计图。朝日拿起剪刀正准备裁剪,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露娜的神情有些暗淡。难道是自己的声音吵到她了吗?这样想着,朝日不由得收敛了动静。

露娜原本的打算是回到房间里画设计图的,她留在这里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的请求。朝日不希望打扰到她,明明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她留在这里,再给她添麻烦就不好了。

“你现在正在为我考虑吧。”回过神来,露娜清冷的声音传入朝日的耳朵,“你很在意工作发出的声音吗?”

“您怎么知道的!好可怕!”朝日被露娜的话吓了一跳,难道说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想法嘀咕出声了吗?

“你一直都埋头在桌子上工作,刚刚突然就看着我这边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这种情况不论如何都能发现吧。”露娜的语气很是无奈,朝日的心理活动可太好猜了,“而且你处理图纸的动作还突然格外小心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出不对了。”

“唔,您说的没错。”朝日败下阵来,真是一点都瞒不过露娜,“我在担心您画设计图的时候会不会分心。”

“我说过你的工作才是最主要的吧,我能不能画好根本不是重点。”露娜摇了摇头,“而且今天我们一起干了一天活了,这点噪音完全不会影响我画画。相反,发现你这样顾虑我,反而会让我分心。”

“非常抱歉……”朝日低下了头。

“没事,我正好打算现在回房间。”露娜一边收拾书桌,一边站起身来,“今天我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是因为我在场吗?”朝日猜测道。

“都说不是了……不对,也许是吧。”露娜先是否认,思考片刻后,又点了点头,“我在意你并不是因为被打扰,只是太期待看到自己的设计变成实体了,看到它逐渐成型的样子我会很激动。不过要是一直死盯着不放,就跟自恋狂一样丢人现眼了。”

朝日顺着露娜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一天的工作成果,摆放在工作室一角的纸样。尽管它们还只是个雏形,但的确是露娜设计的衣服。

这并不是朝日第一次为露娜制作衣服,不过确实是露娜第一次亲眼看着自己的衣服制作出来。相比较于为石英奖制作的衣服,这件为友人制作、将要在菲利展上走秀的衣服,对露娜而言有特别的含义。

“不,没有这回事的。”朝日摇摇头,“您高兴的话,我也会更有干劲。”

“谢谢。但是我在一旁看着,你也不方便干活吧?感觉我自己的心境也有点躁动不安,今天就画到这里了。”露娜环抱双手,嘴角微微上扬,“呵呵,简直就跟春游前兴奋得睡不着的小学生一样呢。”

一向沉着冷静的露娜,因为看到了自己做衣服的场景而感到躁动不安?一想到这一点,想到露娜心中抱有的这份纯真的期待,朝日就变得激动不已。她想要更加卖力做好纸样。

“你准备怎么办?”露娜打量着朝日,“你也今天就做到这里,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我感觉越来越有干劲了。”朝日感觉干劲满满,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今天我要再做到晚一点。”

“才只是第一天,你也别拼过头了。”看着朝日干劲满满的模样,露娜有些担心,“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做衣服一般要花多久,但大致估计也需要花两个月以上的时间。不要累到自己。”

“明白。我会努力回应您的期待。”朝日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吗。我对于你,可是抱有很高期望的。”露娜靠近朝日,抬起头看向她那双黑中带蓝的眼睛,“你要是想做到那么好的话,我怕你撑不住呢。”

“不。”同样直视露娜的红眼睛,朝日仿佛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露娜大人的期待越高,我就越有动力。”

“是吗,那我很欣慰。”露娜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我需要你,所以请你借给我力量。”

露娜需要自己。对朝日而言,还有比这更可靠的话语吗?朝日感觉鼻子有点酸酸的。

如果没有来到这座樱公馆、没有遇到露娜,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思绪转动,朝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样的假设。

在妹妹送自己来到樱公馆前,朝日已经放弃在服装界前行的可能性了,只敢偷偷看看杂志了解时尚前沿、满足一下自己心中的渴求。那时的自己已经没有了梦想,只想作为里想奈的仆从、大藏家的特别佣人,在哥哥的阴影下度过余生。不过是短短半年的时间,自己就再次拾起了梦想……甚至于,有了实现他人梦想的力量,这是以前的朝日想都不敢想的。

是什么让自己变成如今的模样呢?里想奈是最初的起源,在那之后朝日遇到了很多人,她们给朝日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象。挑战天才的尤希尔、青梅竹马的凑、大和抚子般的瑞穗,她们都是与自己一同行走在服装道路上的同路人,是同学、是竞争对手、更是朋友。露娜希望让自己的友人能够在时装展上走秀,朝日也怀揣着这样的希望,期待着几位大小姐走上舞台的模样。

在这座公馆里有两位外表上与众不同的人,她们一位是自己的主人,一位是自己的同事。自己的主人露娜,是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她才华横溢、天赋异禀,有着王者一般的气质与追求;自己的同事朔月,是一个神秘而热心的人,她相信自己的潜力、鼓舞自己的动力,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帮助自己。

如果没有露娜,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进入菲利亚学院,近距离接触到让创办的学校;如果没有朔月,自己很可能从未鼓起勇气再次拿起创作的画笔,乃至于画出那张能让露娜感到惊艳的设计图。虽然暂时搁置了设计图的创作,但那不意味着朝日放弃了成为设计师的梦想,只是眼下有一件事情更值得自己投入精力——成为露娜的梦想的一部分,为她的梦想插上翅膀。

意识回到现在,望着眼前那道白色的身影,不知怎么,朝日想到了月亮。如月般皎洁的银发中点缀着两点深红,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景象了,朝日想道。

“……你该不会,哭出来了吧?”露娜有些担忧地看向朝日,从刚才开始,朝日就不怎么说话,似乎陷入了一种特别的境地。露娜隐约看到一点晶莹的东西在朝日的眼眶中滚动。

“……我只是在想,我真是个幸福的人。”朝日深吸口气,静静地笑道,“拥有自己的梦想、实现别人的梦想,这样的事情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能来到这座公馆、能够回应您的期盼,再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了。”

朝日的人生是从来到樱公馆的那天开始的,从此之后尽是些美好的记忆。朝日无声地笑了出来,她笑得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所以,你现在有自己的梦想是吗?”露娜环抱双手,“不是托付给我、试图让别人为你实现,而是有自己的梦想的同时,还想回应我的期许吗?”

“是的。能为别人做到点什么是件很好的事情,我一直这样相信。”朝日笑着点了点头,她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胸膛,感受着心跳的节拍,“也许我有点过于贪心了吧,一边想着自己的梦想,一边还要去回应您的期待。我的心,究竟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贪婪呢……”

“朝日,我很高兴听到你有自己的梦想,并且愿意去实现它。梦想是属于自己的事物,唯有这个绝不能放弃。”露娜将手搭在朝日的肩膀上,“对事物的渴求是前行的动力,因而对梦想孜孜不倦的追求并不是贪婪,而是人的本性。如果你的梦想能与我的目标连在一起,我会非常高兴见到这一幕。”

“您的意思是说,今后也会让我陪在您身边吗?”朝日愣愣地看向露娜,她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节拍。

“你要我说清楚我会不好意思的,但是没错。人的一生里也很难遇到几个可以相处几十年的人吧。尤其是像我这种性格乖僻的人,就更难找了。”露娜的手包裹住了朝日的脸颊,朝日下意识蹲了下来,仰头看向露娜。在这个视角下,露娜的身姿显得格外高大,她身上那不可思议的气质配合着红色眼眸的高贵魅力,让朝日深深沦陷其中。

“所以我就选你了。在我遇到的为数不多的人里,竟然能有拥有我需要的才能的人,这简直是奇迹。”露娜低下头,看着朝日带着点湛蓝的黑色眼眸,她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我会珍惜你的。”

脸颊上的那双手有些冰凉,但朝日感受到一股暖意从脸颊流向全身。那双带来幸福的手并没有包裹太久,不一会儿就松开。朝日不清楚,那究竟是短短数秒、还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脸上的暖意挥之不去。

“为了让露娜大人的梦想……能和我的梦想重合在一起,我会加倍努力。”感受着温暖的余韵,朝日重重点了点头,她想要更多地和露娜在一起,更多地享受这幸福的时光。

“嗯,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是我认同的人,而且我还需要你。”露娜收回了手,“就当是这次是对未来梦想的预演,你就当这是一个规模比较小的展览。我们一起取得成功吧。”

“好的。”朝日这样回答。她目送露娜离开工作室,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工作室的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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