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他听到了在地底潜伏生长的声音。

咔哧咔哧...

一颗新笋破土而出,还未穿上外衣,是娇嫩欲滴的白色。

夏天,他听到的是无尽无休的狂风骤雨。

轰隆轰隆...

这里的气候似乎并不文静,豆大的雨滴打地地上万物抬不起头。

自然有时会像这样显得高傲,要教所有的一切向它臣服。

秋天,他逐渐有了模糊的感受,风来了。

风带着一种潮湿而令人感到幸福的温暖。

冬天,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这里的雪很厚,也很温柔,这片冬装是大地的嫁衣。

它穿着它,预兆着又一个轮回的新生。

渐渐的,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春秋。

他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竹林,经雨之后的空气中都散发着清新的竹香。

风穿过这里,带起竹叶舞动的沙沙声,像是爱人亲密的抚摸。

洛河感到一丝温凉的寒意,悠悠睁开了眼睛。

他自一片雪中的竹林醒来。

他的意识很混沌,很繁杂,他现在还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

洛河低头看了看,看到了自己那有些透明的躯体,看到了自己半漂在空中...他很快就理顺了自己的思绪。

看来,他成功了。

“你醒了。”

一道声音从一旁传来。

洛河转过头去,才发现在这竹林中,竟有着一小庭院仿佛和这里融为了一体。

在那里,坐着一位身着白衣,但他看不清面容,也辨别不出声音的女子。

她招手邀请洛河坐在他对面,素手为他沏了一杯茶。

“这杯茶并非凡品,即使无身无肉的鬼,亦能尝出滋味,你不妨试试。”

鬼吗...

看来,事情的结果正如他希望的那样,他的神魂在那一指下存活了下来。

现在,或许也算是重获新生了。

洛河尝试着托举起茶杯,但手却屡屡从杯中穿过。

“用你的魂力去干涉它,想象出自己有着一双手。”

洛河按照她的引导缓慢熟悉自己驾驭自己的魂体,最终,一口热茶咽下。

这茶水并未洒在地上,而是如同蒸气一般没入了他的体内。

他确实尝到了一股格外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同时,他也感到自己原先有些虚浮的魂体变得凝实了几分。

“味道如何?”

“很不错。”

“你喜欢就好。”

洛河感到对方的白衣女子笑了笑。

“若是旁人变成鬼灵,想必是一件相当悲苦愤恨的事...不过对你来说,我却要道一句恭喜。”

“虽为鬼身亦有诸多不便,然从此以后,这世间便向你敞开。”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

洛河凝望着手中的茶。

水面倒映出了他的模样。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很陌生。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也很陌生。

但这陌生让他心中翻涌出一丝感动。

是啊,他总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看向面前这位自斟自饮的神秘白衣女子,向她问道:

“请问阁下是...”

“一介浮名,你不知道也罢。”

“那...请问您是否认识妙源水君?”

“...是吗,她也...”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不知。还有什么别的要问吗?”

“没有了。”

“你还真是个愣头青。”

白衣女子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她将一根手指轻点在了洛河的额前,继续说道:

“如今是玄枵303年,距当年天宸剑宗一日折两剑已经过去了六年。”

“从这片竹林出去后是一座凡间小城,名为咸丰城。”

“你灵台内的那枚仙印将你引导至这小溪旁,你便借着这里的地脉开始温养自身。”

“你也可以理解为,是这片土地,这条小溪养育了你。”

“若没有这番,你可能还要过个好几十年,才能自然醒来。”

“而这条山间小溪,被称为鹿饮溪。”

洛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隐约听见了清脆的流水声。

“还有,你乃鬼身,但却并非鬼修,故而你时常需要摄取魂力,来维持自身存在。”

“要么是寻找对应的天材地宝,要么就是跟在活人身边,以人气滋养...”

“虽说如此,你也不要随便出现在别人面前,免得哪天被当成害人鬼物给收了回去。”

“至少这些,你得记在心里。”

“多谢前辈提醒。”

“...”

白衣女子看着他恭敬地向自己行了一礼,微微笑了笑。

“这个,你拿着。”

“这是...伞?”

一柄通体玄青色,在末端系着一红色流苏的伞递到了洛河手中。

一入手,洛河便立刻感受到了这柄伞的不凡之处...即使不用魂力,它也能被他握住。

“此伞名为阿姣,是一把魂器。”

“鬼物不可行走于白日,暴露于炎阳之息下,它会将你灼烧殆尽。但只要撑着这把伞,你亦能在白日行走。”

阿姣...

一把伞的名字,却是像个女孩一样。

“你也不用谢我,这把伞,本该就是交给你的。”

白衣女子摆了摆手,她忽然看向天边,随后继续说道:

“好了,闲话我也不再多说,今后的路,你就自己选择前进吧。”

“我衷心祝愿你,能度过你想要的人生。”

她注视着洛河,说完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她,庭院,都从这片竹林里消失。

只留下了虫鸟作鸣的声音。

洛河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顺着水汽,走到了那条鹿饮溪旁。

一路上,他听见的声音,闻见的花香,还有一些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好奇的小动物。

似乎都在欢迎他的到来。

洛河坐在这条平平无奇的小溪旁,他摸不到它冰冷的河水,也感受不到它温润的水汽。

但洛河竟有一种奇妙的,魂归故里般的感觉。

咻...

一道激流撞到了河底突出的石头上,一簇水花轻轻地向他这边飞来。

“...”

洛河哑然失笑。

顺着鹿饮溪渐渐往下走,竹林越来越稀疏。

日光渐渐射了进来,洛河撑起了那把阿姣伞。

他此时站在一座小山峰上,他看见飞鸟掠过,看见雪兔跳动,看见远方升起的丝丝炊烟。

他是飘渺于这世间的一只鬼魂,本该是无根无萍,孤苦伶仃的存在。

但比起以前,眼下这简单的景象,却又那么地令他感动,令他欣喜。

一种无由的情绪充盈了他的胸腔,他忽然有些想呐喊,对着这个世界喧嚣着他的存在。

正当他打算这么做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

“...”

他发现一个背着背篓,穿着干练,脸蛋十分干净的小姑娘正看着自己。

她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看起来像是正在挖冬笋。

两人...更准确一点的话,一人一鬼,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少女看着面前这个大白天撑伞的怪人,一股怪异之感涌上了心头。

再定睛一看...

明明天那么亮,他整个身子却看起来那么虚。

明明是从雪地走来,却看不见任何脚印...等等,脚印...

他,他压根没挨着地啊!!

“鬼啊!”

女孩脸上惊恐万分,连忙把手上和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扔掉,随后立马向身后飞奔而去。

背篓掉在地上,爆了一地水灵灵的冬笋。

“啊...”

洛河拍了拍脑门,立马反应过来了这么回事。

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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