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橙、黄、粉的光芒，从环绕高塔的四面马赛克玻璃墙中透出，映照在会议厅中央的圆桌上，交织成一股暧昧不明的暖光。
洁白的信纸在深黑色的桌面上被默默地轮流传阅，偶尔传来细碎的纸张翻动声。静默之中，它被拿起，阅读，又交给下一人。
这是一封婚礼请帖，来自刚玉和薇洛莉亚。她们将它寄来，邀请赤天鸣、彩窗城的城主参加她们的婚礼。
收到请帖的黑发青年略带疲态但不失庄重地微靠在椅背上，如夕阳般鲜红的眼睛随纸张的移动望向一位位将它经手的人：金权会重利的商人、荆棘会满腔愤恨的复仇者、竭力让人类仍能建造穹顶的纯正党、对摆脱穹顶依赖日思夜想的白塔、除天空真相外别无所求的寻天者，还有盟会最主流、最正统的派系蔷薇党。
他的父亲、彩窗城上一任的城主曾教导他：许多会谈在决定人选时便已决定了结果。他在今日召开的会议或许就是如此。
请帖终于结束了它的轮回，重新来到了赤天鸣的手中，全桌人的视线焦距到青年略带瘦削、线条分明的面庞上。
他知道，圆桌是绝对对称，并无主次之分的，这代表了玫瑰之盟所提倡的平等协商精神，也代表在座诸位的地位应当平等。他也知道，只要他在这张桌前坐下，身为城主的他便是会议的首席。
每当此时，他的胃便会微微绞疼，不过从没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
“你们怎么看？”四色光亮之下，赤天鸣微微抬起白色的信纸。
原初人类和烛人皇室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件值得紧急会议的大事，而它所暗示的、在融流艇上展开人类穹顶的意图，则更是可以引发一场外交动荡。因此，这里集齐了彩窗城中盟会各大派系的代表。
“都是这帮白塔的人拖出来的！”果然，会议的开头是一声咆哮，纯正党的黄磊第一时间就指着对桌的晓晴开骂，“说什么‘给对方充足的尊重和自由，以诚意换合作‘，现在好了，她结婚了！和女人！和烛人！”
“你们明白吧？这是不会有后代的！”他拍着桌子，几乎要站起身，“虽然她不像男性那样能留下大量子嗣，但那至少意味着我们损失了本来可以有的至少六个二代，再往下就是少说百来个三代！”
“我们发现的初代正在越来越少！剩下的二代和三代也在慢慢长大老去！用不了多久我们人类就没有能展开‘穹顶‘的初生代人类了！我们就不再有可能制造穹顶，向外扩张了！”
“你*脏话*脑子里就只有产仔了对吧?”同样不出赤天鸣所料，晓晴反手指着鼻子开始骂，“有点人一看到结婚，就想到产仔；提到初代，就想到让他多产仔，男的就恨不得他像个种马一样配种，女就的恨不得让她像母鸡一样一天下一个蛋！”
“原初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二代和三代的消失也是不可阻止的大势！我们应该做的是用技术、外交，还有不受思乡症影响的末生代找到新的未来，而不是多下崽！”
有些时候，赤天鸣很羡慕烛人皇室，虽然他们品德不好，背后极爱捅刀，礼仪也非常之繁琐，但他们不会在会议上大声骂人。
他真的很累。
“笃、笃。”
年轻的城主敲了两下圆桌，手疼，他在考虑要不要专门买个拿来敲桌子的锤子，像法官那样。
技术、外交、未来、可持续发展，真的在管理城市，亲眼会见过玫瑰之盟盟主的他，发自内心地怀疑他们是否有资格考虑地如此长远。
他抬起头，七色的彩窗投下艳丽的光晕，却也阻止他看清窗外的城市。即使那层脆弱的玻璃被他一下打碎，庇护城市的晚霞穹顶也在让他无法直接看见城市外的世界。
伊丽莎白女王时期，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能携手共进，将潮汐区——世界的上半部分，变成探索和文明的乐园。但当她逝世后，人们才发现当时的辉煌只是一段漫长的侥幸。至于下方的钟构区，机关人能在那里世世代代生息传承，仅仅只是因为钟构暂且不屑于正视文明这于祂而言的蛀虫皮藓。
当然，彩窗城的城主不该说这种丧气话。
“不要将派系争端带入到紧急事件的应对中，在维持高代数量，稳固现状的同时，探索新的出路，这是盟会已经确定的发展方针。”
“是。”两人同时低头，停下了争执。
“另外刚玉结婚并不意味着她不能给人类留下子嗣，我们依然可以要求她以私生子的方式留下孩子，”赤天鸣顿了顿，“而且，我不认为她在这方面全力配合就一定能生下足够多的后代，她的身体状况和健康条件并不适宜。”
她还不到一米五高，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你们真的在考虑让她生孩子？
赤天鸣很想这么说，但即使是这样人之常情的抱怨，也会被各方派系解读为对纯正党的反对和打压。身居高位便是如此，你在公众场合的一言一行，都会经受无数耳目的剖析。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们得通报给盟会，”盟会的对接员茉莉白举起手，并向疲惫的赤天鸣投出一个暗含关切的眼神，“在上面有指令后再讨论或许更好。”
茉莉白……很多人认为她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是一个对接员，但赤天鸣觉得，至少她懂他。
“这来不及，七天后她们的婚礼就会开始，盟会的熔流艇不可能这么快赶到那里，“赤天鸣摇了摇头，”强迫她们暂缓结婚也没意义，这会给皇室反应过来的时间，相当于直接选择不支持她们——她们在逼我们在这里做出决定。“
由于潮汐的阻断，盟会无法第一时间得到所有消息。因此他们要在每个主要城市设立一个地方议会，议会包括所有主要派系的代表各一名，以此在没有时间联系总部时，尽可能做出明智且符合玫瑰之盟意志的决定。
作为这个城市的城主和议会的主持人，赤天鸣站起身，随后宣布：
“现在是城市必须独立决策的时刻。按照议会的一贯章程，每位代表，现在按顺序简短陈述对其中利弊的看法。”
“这是一个机会，如果刚玉在船上展开‘穹顶’，我们的探险队将有机会携带6代以上的高端战力远航，在未来我们甚至能将那艘船作为旗舰，组织起能够远征的大型舰队。”
当然，荆棘会的人不会放过每一个给盟会增加军事实力的机会。
“顺时针顺序，下一位。”
“在刚玉成为皇室后，我们将有研究拆解熔流艇的可能，而不是让它在被拆开时自毁。”
晓晴的发言，是的，白塔提倡以技术和受思乡症影响更低的末代人类，摆脱穹顶的依赖。
“下一位。”
“这有可能刺激到烛人皇室，这不仅打破了垄断，还显著增加了我们在远域的影响力，这会使他们感到威胁。这不利于我们的贸易。”
毫不意外，金权会的人只在乎钱。
“下一位。”
“现在处于一个脆弱且来之不易的和平期，我们花费了极大的努力，才平衡好烛人和机关人的矛盾，在七个月前促成《融锻和谐条约》的签订，制定了盟历。而这种行为可能成为新战争的引火线，打破我们的布局。”
代表盟会主流意志的蔷薇党，他们更保守、柔软，不希望来之不易的和平出现一点涟漪。
“下一位。”
………………
其余十名代表一一完成发言，赤天鸣被中途跳过，留到最后发表看法。
是的，这场会议在人选决定时就已经定下了结果。
这就是你的计划么，刚玉?是啊，你的判断确实很少错，你一定早就看透了参会的每个人、还有我，你料定了我会给你投支持票。
当然，我不会因此改变主意——我只做正确的事情，只做对城市有利、对盟会有利的事情，相信你也看透了这点。
但这次的把戏不像是你，直到发请帖才你让我得知你的谋划，好让我们不上报盟会，直接用会议做出决定……这不像你，你没有这么精通官僚。
赤天鸣望向那副婚礼的请帖，那上面印着的名字解答了他的疑惑。
薇洛莉亚……么？
年轻的城主微微闭了闭眼，随后起身。
“轮到我，”他说，“刚玉的船只如果制造成功，将创造出超越种族和势力的价值。一艘搭载了‘穹顶‘的船不止能长距运输高代人类，更能在钟构和潮汐的深处活动，不受其特性污染；这能为赛兰达的所有智慧生物探索只存在传说的未知，带回从未拥有过的资源。”
“我认为应该支持这艘船的存在，无论冒何种风险，但同时也要尽可能地把船纳入盟会的控制下。”
“接下来自由发言，随后开始投票。”
接下来，他们将争吵、谩骂、尖叫，用手指指向彼此的鼻子。然而，结果在人选定下时已然注定，这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真的很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