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娜用不确定的语气感叹。
这是因为人总会美化自己，逃避对自身的客观评价，或是为自己的错误行为开脱。
但现在的话，艾莉娜只想把真正的自己，以及自己的真正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布莱恩。
哪怕一切已经晚了。
哪怕他很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能看得出。）
布莱恩依旧记得，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艾莉娜从头到脚挑了一遍的刺，眉头都快要皱成川字了。
“我还记得，那时你晚到了一个小时三十七分四十八秒……”
（迟到是我不对……但精准到了秒，你也太可怕了吧？）
布莱恩忍不住吐槽。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把这种话藏在心中。
但此时此刻，他发自灵魂给予了回应。
哪怕她完全听不到。
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还能听到。
“迟到也就罢了，你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身上也脏兮兮的，还把酒店的地板踩出了满地脚印……”
（给酒店的工作人员添麻烦了对吧，知道了。）
想起艾莉娜当时的指责，布莱恩熟练地回答道。
（哦还有，我当时的确没有顾及你的面子也没有给予你足够的尊重，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和你组队，对不起。）
想了想，布莱恩又补充了一句道歉。
虽然再来一次，他大概率还是会那么做。
毕竟——
“但我后来调查过了，那一天你接到了冒险者公会的紧急任务，和魔兽群大战了半天，救下了整条村的民众，随后一刻也没有休息，就赶来与我见面……”
淦！
布莱恩无语了。
事后调查？
那么认真干嘛。
再多苦衷，他到底还是迟到了，还是让她难堪了，他也的确没有注重勇者的形象，指责他是应该的。
他从来都不觉得第一次见面的批评有什么不对。
（所以，不要道歉好不？）
遗憾的是，布莱恩的想法还是没能传递给艾莉娜。
“对不起……”
艾莉娜还是道歉了。
“我知道那时候你其实是要赶我走的，你根本就不想和我这个所谓的圣女组队，但你还是如约赶来了。”
但与布莱恩想的不一样。
“我其实也看出了你被要事耽搁了，但正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我才会那么生气。”
“那时候的你就应该去好好休息，去好好养伤，区区陌生人的应酬，推了不就好了吗？”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有必要那么顾虑我吗，为什么你总是如此……真是看着就让人生气。”
艾莉娜真正恼火的地方，是布莱恩不够自爱，而现在的道歉，则是为自己当初的不够冷静和不够成熟。
毕竟布莱恩都已经很累了，她还在为这种事乱发脾气。
一点都不体贴，一点都不圣女。
布莱恩也想起来了。
那一天，尽管嘴上一直在碎碎念地数落着，可艾莉娜手上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
一直在施展魔法清除他身上的污秽。
但真的仅是清洁和整理吗？
不是的，艾莉娜还在暗地里用魔法检查他的身体，为他进行治疗。
只是他作为勇者，身体素质太好了，基本没有大伤，所以才会没有注意到。
或者说，因为他发自内心拒绝艾莉娜入队，所以才故意没去注意。
但昔日发生过的一切只是被他忽略，并没有消失在记忆深处。
布莱恩忍不住把手放在胸口位置，默默感受着发自灵魂的悸动。
良久，他自嘲一笑。
（我那时候也是有够幼稚的。）
与此同时，艾莉娜也没有如所说的再次生气，反而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刚才她看似在埋怨，实际更多是在缅怀与陶醉两人初次相遇时的宝贵回忆。
“经过这件事，我确信了你不是一个会滥用暴力的狂徒，只不过你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声誉，才会导致风评如此差……这更加坚定了我留下来协助你的决心。”
提到这个，布莱恩迅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艾莉娜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做得实在不怎么样。
他会和艾莉娜产生矛盾，也是因为后者太过天真，在某些事上太过顽固不懂变通。
再就是，艾莉娜太看重和相信那些大人物了。
但考虑到艾莉娜在教会长大，十岁就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圣女，终日接触的都是那些向她示好的达官贵人。
久而久之，被那群混蛋虚假的慈爱面孔欺骗了也并不奇怪。
而布莱恩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理解但不认同。
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提防。
不是怕艾莉娜傻，而是怕她被背后那群教会的老阴比们当枪使，无意中成为内鬼。
当然，这也是他们之间产生隔阂的根本原因。
两人在身份、地位、见识、信仰、生活习惯等方面都有差别。
但在艾莉娜心中，应该是认为自己做得不错，切实帮到了他吧？
布莱恩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样就好。）
这一刻，他十分庆幸艾莉娜看不到自己的灵魂。
如此一来，艾莉娜就能始终自我感觉良好，日后回想起这一切时，也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
“可我实在是太没用了，一点都帮不上你的忙。”
艾莉娜收起痴恋的表情，郑重地反省起来。
“当初遇到马拉西亚男爵的时候，要不是有你，我就完全被骗了。”
布莱恩不禁皱起眉头。
那是艾莉娜入队后没多久就遇到的事件。
这个名为马拉西亚的男爵假借接济穷人之名，实际在做器官和人口买卖，为祸一方。
最终他们揭发了男爵的恶行，让其锒铛入狱，名誉扫地。
结果是很不错。
但他还记得艾莉娜完全被骗了，他一开始说男爵不是好人时，还遭到了艾莉娜的斥责。
当然，女人是善变且不爱承认自己错误的。
后来布莱恩收集到足够证据，艾莉娜顿时就没话说了，却也没闲着，立刻就反过来积极联系当地的官员，准备将男爵绳之于法。
乍看艾莉娜知错就改，之后采取的做法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依法治罪这种正确做法只适用于法治社会，在这种类似欧洲中世纪的魔法世界里使用，那不是蠢就是坏了。
别的不说，这马拉西亚男爵敢如此嚣张地做这种事，摆明了有背景，当地官员即便不是他的后台，也有不少他的人脉。
所以实际情况是，治安部队完全不是男爵家私兵的对手，如果没有布莱恩在，马拉西亚就跑掉了。
基于这个理由，之后即便将马拉西亚关进大牢，其实也没有解决问题……但这不妨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艾莉娜就已经心满意足，自以为完美地除奸惩恶了。
不仅如此，事后艾莉娜还和他谈起了要不要给罪人第二次机会的话题，一副幻想马拉西亚在狱中忏悔，日后改过自新的圣母模样。
所以艾莉娜在说自己没有被蒙蔽的时候，布莱恩心中是有些啼笑皆非的。
然而艾莉娜接下来的话，却让布莱恩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至于你后来瞒着我们独自去杀死马拉西亚男爵的行为，更是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