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我似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依稀记得自己躺入了休眠舱，所以是，过去了很多年了吗？

“好的。”

感官逐渐开始恢复，我努力地睁开双眼，顺着声音的源头查找，然而，许久未曾接触的光线，将我的眼睛刺地生疼，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并未放弃查找。

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僵直的大脑尚未恢复，难以找到形容她的词汇，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字——光。

没错，她就是光，我在苏醒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融开了我这颗被冰封了数百年的心。

后来我才得知，她叫做——林夕，是父亲制造的硅基生命体，编号233。

我不清楚父亲还打算做什么，因为他的“永生计划”，母亲成为了“毁灭”，地球也因此变得千疮百孔，导致十一二岁的我陷入了沉睡冰封的境地，好不容易抵达新世界，又打算开展曾经的计划吗？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我的“光”消失。

此后经年，我一直与林夕待在一起，甚少见到父亲。

林夕表现相当稳重，倒不如说有些稳重过头了，反而显得性子冷淡，基本都是由我主动挑起话题。即便如此，也好过在地球上的那几年绝望时光，并非单纯让一切事物化作虚无，而是一种残酷到极点，从身体到心灵的双重毁灭。

“毁灭”甚至能够摧毁人的感情，让他们变成可怖的怪物。

好在我们已经逃离，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甚至遇到了林夕，生活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感到很开心，只是我的身体状况却变得越来越差。

当时的冷藏技术尚有缺陷，不知是不是被并冰封太久的缘故，我的部分神经开始坏死，在我十七岁那年，我就感知不到双腿的存在，变得只能坐在轮椅上。

虽然父亲的“永生计划”并未成功，但由此衍生的技术，不仅能够再造神经，更让今日人类的极限寿命达到了一千年，但我并不想使用他的技术。

这是招来了毁灭的技术，让我感到讳莫如深。

某一天，因为在家中待的太过烦闷，我便让林夕推着我出门。

理性告诉我，身为人造人的林夕没有“心”，父亲也不允许她拥有真正的感情，她的动作和话语都是根据我的行为，模拟出的符合逻辑的反应，但我怎可能接受？

出门之前，林夕从房间里拿出一条毛毯盖在了我的腿上，虽然外面并不冷，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着实很差，如此关注我的林夕，怎么可能会没有“心”呢？

她在后头推着轮椅，一言不发。

尽管外头很热闹，原本得是科幻故事才会出现的场景，现在却是屡见不鲜，但我内心却是逐渐变得冰冷，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小手贴上了我的前额。

“身体还沉得住吗？”

林夕问向我，这是她的手，拥有如此温暖的手，她的“心”又怎么可能会是冰凉的呢？

我的内心再度变得火热起来，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许我无法阻止父亲的计划，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一定有能够做到的事情。

我希望林夕能够拥有“心”，我想要让她获得感情，只要能够交流，就一定可以互相理解。

“夕，你有梦吗？”

“梦，是什么？”

“梦啊……就是遥不可及，又渴望实现的东西，夕，你有梦吗？”

“梦……，那种东西，不需要。”

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停顿，或许此前，她并没有相应的概念，但我相信她并不是没有梦，而是出于一种忌讳，认为自己不该有梦，人造人就应该服从命令，抑制自我。

我无法认可，我希望我的“光”能够更有温度一点。

我扭头看向林夕，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有的哦，梦，我想要像鸿雁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不再受到双腿的约束，去到任何一个我想要去的地方，将我的话语传递出去，我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充满美好。”

“我可以帮你实现，”她开口说，“你想飞，我可以带你飞上天，至于第二个……无法保证，或许你可以去当老师，将你的想法传达给他们，再由他们传递给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以此类推。”

“真是不错的建议，如果我的身子好了的话，或许会去考虑。”尽管我并不认为，真的存在这一天，“但现在，你先带我飞吧！”

之后，林夕将我固定在了轮椅上，她的衣服后背被强行撑破，从中延展出一对具有金属质感的双翼，随后喷吐出的光焰化作动力，她抓住轮椅将我带上了天空。

身为硅基生命体的林夕，她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重组自身的结构，并且将身体转化为能量。

在天上飞了几圈后，我们在一栋高楼顶端降落，这点消耗不过几根头发的分量，根本微不足道。

虽然心情得到了放松，但在回去之后，我的内心却有些踹踹不安。

这样的日子不会持久，父亲制造林夕的理由绝不简单，虽然我不清楚原因，但我了解父亲，一旦他取得了某种突破，安宁的日子就会瞬间结束，我必须趁早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某一天，父亲勃然大陆，他察觉到了林夕的变化，产生了不该拥有的感情，对他的计划造成了阻碍，想要将变成不稳定因素的林夕销毁。

林夕虽然是人造人，但跟现在从“生育机器”中诞生的“飞升人种”相比，究竟在哪里存在区别呢？更何况她是我的光，无论是谁也别想伤害她。

我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提前做好准备发挥了作用，让我们成功逃了出去，但我却没有想到前路竟是那般坎坷。

离开城市就意味着离开科技，我不愿意使用父亲的人类飞升技术，但为了支撑到现在，也使用了不少补剂，而且脱离了这些之后，我的身体也开始达到极限，不仅是双腿，我的手臂也开始失去知觉，对于逃跑路上的我们来说，残废的我就是一个累赘！

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想离开，内心阴暗的我贪婪的眷念着待在她身边的一分一秒，只要“光”能够照耀我，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够做得出来。

然而，我们还是落入了囚网。

并非父亲的追兵，我确信已经甩掉了他们，让我们落入陷阱的是另外一群人，他们与父亲处于敌对的关系。

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们的存在，毕竟父亲的做法，注定不会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他为了自己的计划，不知做过多少人体实验。

包围我们的人里面，我就看到了不少身体畸形的人，那些畸变的部位，有不少呈现出动物的特征，这是一群可怜的人，是父亲眼中的失败品。

但对于失败品的处理，有时是直接销毁，有时是故意放出，并观察他们在野外的生存状况。

既然同样是父亲的敌人，那么说不定能够互相理解，结果却是徒然，他们充耳不闻，直言要将我们抓起来，甚至折磨，就是为了报复我的父亲云生。

即便能够对话，结果也无法互相理解，残废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夕一个人去战斗，甚至无法站起来，或是举起枪扣动扳机。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想要大声哀嚎，但喉咙却变得沙哑无比，艰难开口却难以吐出完整的字句，只有狂乱的吼声和抛洒的鲜血充斥在周围，让我不由得想要堵住耳朵，闭上双眼。

不知何时，浑身浴血的林夕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脸上流淌下来，看起来格外凄惨。

但我知道，这不是她的血，且不说她的血是否是红色，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血液早已转换成了能量，不可能任由流淌，白白浪费。

但就在此刻，我注意到她右边的袖口已经变得空荡荡。

“林，林夕，你的，你的手……”

我拼命开口，却怎么都说不利索，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抓住了我，突然问道：

“还记得你的梦吗？”

“飞？”我下意识地回答，却突然意识了原因，“不……”

“嗯！”她用力地点头，后背开始转化成能量进行喷吐，看上去就像是展开了一对绚烂的光翼。

她抓着我直接飞上了高空，并不是会飞就能够逃得掉，对面一定也有小型的便捷飞行装置，但飞上天的结果就是过于显眼，容易被父亲的追兵发现，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会采用。

林夕要做的，绝不是带着我飞离此地，我瞬间就意识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不行，我们要一起走，夕，那一天，在我苏醒之际，你答应过我的父亲，会一直陪着我的！”

“很可惜，我要食言了呢。”

不，不要这样，如果“光”不在了的话，我迟早会堕入黑暗的。

“你曾经问过我有没有梦，那时的我说不出来，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能够说出来了。”

不，不要说出来，因为梦，是遥不可及的。

“我想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保护你——我最喜欢的人，如果能有来生的话，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强壮的男孩子，那样的话，就能够更好的保护你了。”

“不要，你现在不也好好地保护住了我吗？”

“没有啊～”

林夕凄美地一笑，她将我推了出去，仅剩的一条手臂以及部分身体化作了光翼，推动着我急速远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度投入战场，阻止其他人朝我追来。

人造人本就没有“心”，更加不可能拥有灵魂，就算林夕产生了“心”，但没有灵魂的她又哪里来的转世？而且我们本就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一群外来者，又如何入得了轮回？死后一切终成空。

……

直到光翼消散，我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双腿早已不得动弹的我，现在就连手臂也在失去知觉，我多么想要回去帮助林夕，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就连现在，也只能够狼狈的爬行。

即便我现在拥有力量，又有什么用呢？林夕的光翼几乎将我送到了世界的另一边，中间花费的时间，足够战斗分出七八次胜负，早就已经结束了！

“啊啊啊啊，可恶啊！

“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错，这个扭曲的世界，扭曲的人心，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美好世界。”

一些原本模糊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畔变得清晰了起来。

“既然感到愤怒，那就毁灭它吧。接受我的力量，将你所厌恶的一切都毁掉吧。”

这是“毁灭”的声音，祂一直都在纠缠我，所以无论逃到哪里，“毁灭”始终会追过来。

我清楚，这不是祝福，也不是怜悯，虽然“毁灭”曾经是我的母亲，但在她成为“毁灭”之后，她就率先毁灭了自己的意识和人格，祂想要看到的，是我的自我毁灭。

作为“毁灭”的孩子，我的身体里自然存在“毁灭”的印记，或许我身体的虚弱，也有父亲利用林夕从印记中偷取“毁灭”的力量的原因吧。

林夕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如此也好。

“这样的世界，不如埋葬算了。”

我接受了毁灭的力量，然后成为了葬界。

“林夕既死，是非对错我已无心分辨，就算穷尽一生，我也要使你复活。”

无论是云生的支持者，还是他的敌人，在我看来都是要被埋葬的扭曲，我在摧毁他们的同时，也想要尝试一下这个世界的传说。

“如果这一世做不到，那我就打破轮回，让我们这些‘外来者’也能拥有来生。”

我言之必行，但还是遭遇了阻碍，在我毁灭了那座扭曲的城市，将无数长生不老的“飞升者”埋葬之后，我的存在彻底暴露，一步又一步，即便有着“毁灭”的力量，我还是被逼入了绝境。

我怒视着他们之中最强的三个、或者说四个人。

“呵呵，等着吧！

“你们无法将我埋葬，我的死亡只是暂时的。

“即便花费千万世、亿万世，终有一日，我将再度归来，然后夺回我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