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治疗布莱恩为由，来了一次又一次。

但治疗一直都不见得有进展。

起初，布莱恩还以为这是因为魔王过于强大，自己所受的伤势过重，以至于连天下无双的光明圣女都无法治好自己。

但在知晓了三神有心铲除自己的当下，布莱恩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艾莉娜不是治不好，而是故意不治好。

并且艾莉娜的存在，还妨碍了其他人对布莱恩进行治疗。

毕竟，谁也不敢绕过地位尊崇的光明圣女说自己有更好的治疗手段，从而拂了光明教会的颜面。

（不对，不仅如此。）

布莱恩突然想起来了，之前艾莉娜对他施展治疗魔法的时候，他莫名感受到了精神有些恍惚，甚至有些刺痛。

当时他还以为是伤势问题所导致的治疗不顺……如今看来，真正的原因，是艾莉娜在加强他身上的三神诅咒，想让他死得更早更快一点。

（真是歹毒啊，这个女人。）

布莱恩冷冷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黑发圣女。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作为圣女，艾莉娜不可能背叛信仰的女神，背叛养大自己的教会。

而且两人自四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就非常不对付。

也许是出于自身的教养，以及生性重视遵守规则的缘故，艾莉娜每次见到他，都会对他的言行举止进行批评。

正确的还好，布莱恩也会听从，但大多都是吹毛求疵。

令人厌烦之余，还给人一种贵族老爷指责平民不遵守上流社会礼仪的感觉，非常可笑离谱。

所以他总是会与艾莉娜对着干，惹她生气。

勇者小队这四年里的吵架事件，有八成都是他们俩引发的。

若不是大家的共同目标都是消灭魔王，必须组队才能战胜魔族大军，他们说不定早就互相打了起来。

而布莱恩更是早早就在心中盘算好，战后第一时间就和艾莉娜分道扬镳，这辈子再也不相见。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糟糕。

名义上的队友，实际上的冤家，甚至可以说是仇敌。

如今艾莉娜趁他毫无防备，其他人也对他不上心的时候痛下杀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给我滚！）

话虽如此，布莱恩可没打算就此坐以待毙。

望着少女冷峻的青色眸光越靠越近，布莱恩又是挥拳，又是张牙舞爪，还尝试做蓄力发波的动作。

嗯，实际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甚至连一丝愤怒情绪都传递不到黑发圣女那里。

但布莱恩还是没打算放弃。

（喂，系统，快给我对付敌人的外挂，这样下去我就要死了！）

无论任何手段，能用他都要用上。

【宿主请努力完成任务，本系统的大量功能将会在达到条件后解锁。】

（我要你现在就给我！）

系统又一次没有任何反应了。

布莱恩没有理会系统的沉默，一次又一次呼唤，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直到对方抬起双手，对着他施展魔法。

（啊啊啊啊！）

随着熟悉的圣光闪耀，布莱恩再也无法维持灵魂出窍的状态，重重跌回黑暗的深渊中。

这一次，他终于清晰感受到治疗魔法对自己的精神有多大的创伤了。

那是深入心扉，贯穿骨髓，如同焚烧灵魂般的痛楚！

【警告，宿主的精神正在快速下降，请及时制止和应对。】

我也想阻止啊！

布莱恩痛苦地在心中怒吼。

【警告，宿主的精神已下降到120，一旦下降到100以下，诅咒效果将会翻倍。】

布莱恩陷入了更深层的黑暗之中，连在精神层面的惨叫都已经做不到了。

他，恐怕是要死了。

遗憾和不甘，他还有许许多多。

但在这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些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会被人卸磨杀驴，说明他的确好好完成了勇者的任务。

他并没有愧对自己这第二次的人生。

而且他死了，至少可以肯定下毒手的艾莉娜是会开心的。

这也完美符合他一直以来的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勇者，就该为别人带来笑容。

（好吧，我承认自己功高盖主且野心勃勃，已经成为了妨碍战后世界秩序重建的最大绊脚石……所以我是该死的，不需要有任何犹豫。）

这一刻，布莱恩想起了艾莉娜当初迂腐地批评他随意杀生的场景。

尽管后来艾莉娜也渐渐放开了手脚，该杀就杀。

但杀死队友这种事，再怎么讨厌也是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所以他决定给对方一个台阶。

哪怕对方根本听不到。

（就这样吧。）

布莱恩释然一笑。

可就在他准备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无边深渊之际。

那彻骨的疼痛消失了。

治疗魔法停了下来。

【警告，宿主的精神已下降到101，即将到达临界点。】

艾莉娜这是……良心发现了？

还是说，觉得刚才还折磨得不够，打算多来几次，不断给他希望，然后再毁掉？

（拜托，给个痛快好不。）

布莱恩厌恶这种不上不下，且命运被人摆布的感觉。

等了一会儿，见艾莉娜没有进一步行动，布莱恩决定再次反抗。

哪怕他能做的仅是灵魂出窍，仅是虚空抓狂。

可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他就不想屈服。

（艾莉娜，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哪怕是死，他也想由自己来掌控。

然而——

啪嗒。

还没等布莱恩采取行动，一滴不明的液体突然落到了他的脸上。

（什么？）

这是三天来，布莱恩感受过的最温暖的东西。

沁人心扉。

就连无边黑暗所带来的孤寒，仿佛都要被这份暖意驱散一般。

啪嗒。

很快，又是一滴落下。

随后，第三、第四滴也落了下来。

布莱恩突然明白过来了。

是艾莉娜在哭泣。

（什么情况？）

猫哭老鼠？

良心发现，愧疚了？

还是说到底还是念旧情，觉得他有些可怜，想说自己单纯是被逼的，求个心理安慰？

布莱恩有些搞不懂了。

毕竟在他看来，艾莉娜是不可能为他感到悲伤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任何效果啊！”

哈？

布莱恩愣住了。

这道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但这颤抖的语气，以及对方那抑制不住的自责和哀伤，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灵魂出窍。）

黑暗散去。

治疗间的一切依旧没有改变。

世界仍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冷漠且无情。

“为什么你的身体反而恶化了，怎么会这样？”

“不要啊，布莱恩，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求求你，醒醒啊！”

但不同的是，如今有一个少女在为他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