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钢色调的工厂实验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和叶芙蕾娜身上。

而我们俩,面色凝重的盯着眼前工作台上沾染了暗红色鲜血的金属残骸。

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块金属躯干,上面还带着一只机械手臂,躯干颜色像是微微生锈的钢铁,红褐红褐的。

它来自于恶土的一线战场。一支汉莎的侦察小队在靠近敌对定居点时遭遇伏击,队长立刻占据了防守位置就地抵抗,啃不下来的叛军恼羞成怒,出动了重装机兵。但没想到霍夫曼一直在等待一个重装机兵脱离巷战的机会,几乎一瞬间就押上了所有能动用的火箭炮和战车。

将军指挥车上的主炮正中其中一个叛军重装机兵,它被炸的七零八落,清扫战场时花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将被炸碎的残骸摆到了我们面前。

在爆炸的作用下,零件整体已经扭曲变形,躯干的中间是空心结构,内部沾满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污。

我推测重装机兵的结构中心是人类的肉体和脊椎,炮弹的冲击没有完全摧毁金属结构,却把人体组织彻底变成了肉酱。

我的初步结论,“驾驶”这台“机甲”的人体型非常纤细,或是为了适应机械,稍微“放弃”了一部分身为人的肉体。

至于机械结构本身,就更令我感到不安了。

简而言之,它和这所利维坦工厂一个多月以来的成果,除了一些小的技术细节外,几乎如出一辙。解释只有一个。

“不会有错,这样的材料,这样的动力学设计……我敢百分之百确定,这装备出自克里格教授之手。”

我忧心忡忡的对三位长官报告,脸色阴沉。

“你是说克里格教授的确投靠了我们的敌人,并且在帮助我们的敌人制造致命武器?”斯卡蕾特眉头紧锁。

“是的,这就是我的结论。”

我言简意赅。

“可是莱昂哈德说过,克里格教授背叛我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拉扎尔用他新按照的两条粗壮的大腿走到我身边,端详着叛军的残骸,说。

“微乎其微就代表有可能发生。”齐格弗里德似乎是接受现实最快的。

我继续道:“我必须实事求是,想不到其它可能性了。叶芙蕾娜,你怎么看,要不要试试接入它的芯片?”

“…………”

见没有回答,我看向身旁的叶芙蕾娜,不由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叶芙蕾娜凝视着叛军武器残骸,面如死灰,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疑惑,甚至我还能看到一丝恐惧。

她就这样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东西,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叶芙蕾娜?”

是因为太累了?叶芙蕾娜看起来的样子十分糟糕,我不由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

叶芙蕾娜的身体一个激灵,我预想到她会惊讶,但看起来她受到的冲击比我想象中大得多,至少从我认识她以来,记忆里从没见过她这副又惊又怕的模样。

“你怎么了?”

“我……我……我不知道!这太奇怪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不是在回答我,只是不敢相信的在喃喃自语。

斯卡蕾特长官也发现了叶芙蕾娜的异样,于是总结般的说:“无论如何,除非有新指示下达,我们继续执行我们的任务。”

我对长官敬礼,表示同意她的看法。叶芙蕾娜只是木然的答应,从见到叛军的军备残骸开始,她整个人在我看来就显得十分不对劲。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继续进行着工作。经历了这次风波后,叶芙蕾娜又强撑着睡意,等到机械义体的驱动程序完全更新完,才常舒了口气。送她去休息时,甚至没有我的搀扶她都走不稳路。

“如果心里有什么事,请不用瞒着我,叶芙蕾娜。”我说。

她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没说话。

“你应该知道,不管叶芙蕾娜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我……杜戈尔,我很害怕。克里格教授他应该……”

她的话没说完,但脸色阴云密布。

也许,她害怕着一旦克里格真的背叛了汉莎,我们会因此受到牵连,又开始反思留下的决定是否正确,或者是,对我们能否“战胜”克里格教授的作品完全没有信心。总之,未来似乎又充满了不好的不确定性。

“我也想不明白。也许克里格教授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还是不要想太多,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嗯……”叶芙蕾娜有气无力的答应。

我把她送到了医务室,拜托在这里的梅丽莎照顾叶芙蕾娜,梅丽莎一眼也看出叶芙蕾娜的脸色极差,所以立刻答应下来。至少我能暂时放宽心一会。

我又一头扎进了工作里,一次次的分析军方送过来的残骸,试图找出更多的信息。但越分析,我就越确定,这就是克里格教授的作品!从材料,到设计,到工艺……可恶,为什么?霍夫曼将军无比信任的教授要这么做?

胡思乱想了一整天,可像是缺少了关键的拼图般,完全没有头绪。等回过神来,时间已是八点,天色已经入夜。

意识到漫无止境的乱想只是在精神内耗,我决定带叶芙蕾娜一起先回家,至少把一切从长计议。

我去到叶芙蕾娜的房间,发现她不在那里,再找到医务室,只见梅丽莎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叶芙蕾娜呢?”我问。

“她说她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她像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发生什么了?”梅丽莎说。

“是吗……”

梅丽莎继续对我道:“我检查了叶芙蕾娜小姐的身体,她好几天都几乎没睡觉,身体虚弱的不行,精神也很恍惚。就给她用了安定,她一睡就是一整天。刚才起来的时候虽然已经好多了,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辛苦你了,我这就去找她。”

我别过梅丽莎,现在斯卡蕾特长官会每天开车送照顾她的梅丽莎回家。但梅丽莎临走前,特别叮嘱我和叶芙蕾娜要注意身体。

我顺着朋友们看到叶芙蕾娜的大致方向,在离利维坦工厂不远处的斜坡上发现了叶芙蕾娜。

她正蹲坐在野草丛生的土坡上,手里似乎在不停摆弄着一片枯黄的树叶,远远的似乎就能看出,她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

我快步走近,在叶芙蕾娜身边坐下。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也许别人看不出来很正常,但我亲身经历了叶芙蕾娜早上热情如火的样子,也见证了她一见到军方送来的东西,就大受打击的样子。再说心里没有疑惑,那是骗人。

叶芙蕾娜没有转动目光,而是呆呆的盯着手中枯黄的树叶,那是一片枫叶,不知从哪飘来的。

”这枫叶看起来真漂亮,像你。“

深红的颜色,的确很像她美丽的秀发。

“杜戈尔,你说……”

枫叶的根部被叶芙蕾娜捏在指尖,五角星型的叶片在叶芙蕾娜眼前随风飘摇着。

“……世界上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吗?”

哲学问题?

我想了想,回答叶芙蕾娜:“我认为没有。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坑里;所以每一片叶子也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吧。”

“那……”

叶芙蕾娜松开手,枫叶向着坡下随风飘零。

“如果……我其实根本不是杜戈尔爱的那片枫叶呢?”

“什么?”我疑惑。

“如果,我其实不是那个你认识过、告白过、相爱过的‘叶芙蕾娜’。而仅仅是一片很像你曾经爱人的枯萎的枫叶,一个拙劣的赝品。你还会和现在一样喜欢我吗?”

叶芙蕾娜伤心的问我,眼泪不停从脸颊滑落。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