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迎我?”明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旁若无人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两片微微上扬的唇瓣光滑如琉璃,轻轻地贴在杯壁上,脱离时似乎还烙印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赵煜别开眼睛,盯着桌面道:“不,当然不是。只是,不太好。”
“对你不太好?”明钰在木凳上坐下,反问道。
“对师姐不太好。”
明钰笑道,“那是我的事情。你平时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为何如今偏作小女儿姿态。”
赵煜看着师姐明媚的笑脸,忽然觉得师姐清淡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点小俏皮。
“是我不对。”他不是个爱服软的人,但是在师姐面前他却总是提不起斗劲,那样似乎显得他很幼稚。
“你真要和韩阳比试?”明钰揭过了话题。
“嗯,一定要。”
“为什么?”
赵煜缄默不答。他之所以要和韩阳比试,原因很多,也很复杂。有被侮辱的原因,也有想让她看见自己在为了维护她的声誉而努力的原因,但他也分不清究竟哪个更重要。
“宗门为这次大比准备的奖励很丰厚,确实值得一试。”明钰随意道。
“师姐!我是看不惯韩阳那晚如此辱你,所以才...”赵煜并不想让师姐认为他是为了大比的奖励才如此不辞艰辛的习武和修炼,虽然他知道师姐已经有心上人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为了我?”明钰沉默了,伸手把耳边秀发掖了掖,把桌面上早已倒好的水推到他面前,道:“我这次来是想劝你不要和他置气,遇到他认输便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另外,则是想看看你的渊渟诀参悟的怎样了。”
赵煜见师姐表情从一开始的谈吐自若变得有些不自然,显然没有被他的话触动。他心里空落落的,忽然后悔自己方才的鲁莽。他低下头,端起水一饮而尽。
“师姐,渊渟诀的纲领,我已参悟的差不多。我演示给你看。”他的悟性其实很好,远远超出明钰的预料,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领悟到了其中诀窍,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就是让他想象,想象和水一样融为一体,在这个想象出来的状态中修行。
他本想现场演示给明钰看,但经过刚刚的一番交谈,他的心早就乱了,哪里还能再展示出那个境界。
于是便憋红了脸,尽力冥想,可脑子里总是会蹿出一些其他的想法。师姐从此以后必定不会再轻易靠近他,为什么师姐已经表明了已有心上人,他还要去幻想和追求。难道他就没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明钰豁然起身,拍了拍赵煜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修行的事急不得,慢慢来吧。”说罢,关上了门快步离去。
或许真的是血气消耗的太多了,他眼前的桌子竟然出现的幻影,时而扩大,时而缩小。可他却完全不顾自己身体上出现的异常,只是呆呆地看着师姐嘴唇碰过的茶杯,直到眼底重的再也抬不起来,才趴在了桌子上。
他如今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身体很疲惫,精神也有些迷蒙。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是在做怪梦。
这时,鼻尖嗅到了一缕熟悉的麝香味。有一双手托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抱到床上。那人的头发应该很长,垂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到很痒。
“赵煜,你们赵家的至宝到底是什么?是功法还是法器,又或者是其他东西。”一道熟悉的女声,很动听的声音。
至宝?赵煜听到这个词,有些恼火。他家破人亡就是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至宝,他们赵家从来就没有什么至宝。
他很想对问话的人说滚。
但他却身不由己地说:“不知道。”
女人停顿了一下,又问:“你逃亡时带了什么东西?”
“几两碎银。”赵煜再次不由自主地说话。他渐渐发觉不太对劲,女人的声音好熟悉。他想睁开眼,但头很沉重,像被灌了水银一样。
女人有些焦急道:“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没有。”
到底是谁?!她到底是谁。
女人这次隔了很久才问:“逃亡的路上,你和保护你的于叔说了什么?”
“传宗接代,报仇,早晚念诵摩柯经。”
就在赵煜心急如焚时,灵台处的怪雾突然发作,旋转起来,几缕灰蒙蒙的气体从他血液中被怪雾吸走。他脑袋的沉重感渐渐消去,他努力地睁开眼,只眯开一条缝,便看到一根白皙的手指从他眼前掠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大脑顿时宕机,昏死过去。
房间内,明钰面色复杂地看着昏过去的赵煜。
传宗接代,报仇都是寻常事。摩柯经是九州民间流行的佛经,并不是什么功法。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
和他的逢场作戏算是结束了,去把结果告诉老家伙吧,让他料理掉赵煜。她如是想着,却迟迟挪不动脚步。
初次相见时的青涩,两人独处时的羞赧却强作镇定,不畏艰辛的坚毅,以及独独对她的情愫。相识的几个月,赵煜的每一面如走马观灯般闪过她的眼前。
她深深地看了眼赵煜,叹了口气,重新把他从床上扶到了桌子上,恢复刚刚趴在桌上的姿势。
随即身形一闪,房间再次陷入了沉寂。
.........
不同与云州此刻的天清气朗,几千里外的海上瀛洲却是天昏地暗,乌云蔽日。
汹涌的海浪卷起的灰暗色浪墙有六七米高,直直地拍在崖岸上,打落几块松软的大石后,缓缓褪去,为下一次的来袭储蓄力量。
一个黑衣乌发的矍铄老者手中提着一根细若柳枝的钓竿,麻线般细长的吊线直垂入海。即使眼前就是深得发黑的大海,就是十几丈高的悬崖,可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矗立在原地,仿若死物一般。
天空中一声闷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地砸落在海面上,泛起无数涟漪。
海面上,一道模糊的黑影逐渐变大,黑影所处的那处海域,海平面突然升高。无数的鱼类像是炸窝了一样,疯狂从底下涌起,扑腾到海面上,又急速向四方游去,仿佛底下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很快,海面轰然一声炸响,完全不输刚才的雷声,三颗有一头牛大小的狰狞蛇头争相冲出海面。这三颗蛇头长得却是一模一样,都是尖锐三角形的形状,青绿色的鳞甲,狭长如刀的双目,以及满嘴如锯齿般锋利的尖牙,其中有两颗稍长的牙齿还滴着暗绿色的液体,液体流落到海面上,顿时便浮起一片死鱼。
三颗蛇头像被某股巨力拉扯着一样,不断地朝着天空升去,喉咙里发出尖利的惨叫。
很快,蛇的全身就漏了出来,竟然是长达十来丈的巨蟒,三颗脑袋全长在一条躯体上。
“饶命,尊者饶命啊!”巨蟒发出凄惨地哀求声。
黑衣老者掂了掂鱼竿,巨蟒的蛇躯也跟着晃了几下。
“饶你不得。教中早就发布过法令,不准猎杀出海捕鱼的人类,你却屡次三番的藐视神教的法令,致使神教的威信受损。全是你咎由自取。”
“猎杀人族的又不止我一个妖类,尊者为何独独捉我。还望尊者手下留情,我必定把多年积攒的家当如数交付给尊者。”
“若是放在平常,我可能就放你一马了。但今天不行。”老者悠悠道。
“为什么?!”巨蟒不甘道。
“因为老夫今天要给女儿准备一顿顿大餐,而你就足够胖。”
“老匹夫,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巨蟒嚎叫一声,三颗蛇头对准老者,三股墨绿色的水泉在口中快速凝结,直向老者射去。
老者手指一弹,几缕阴冷慑人的黑色火苗飘出,顷刻间就把飞来的水泉蒸发了,又向着巨蟒的三颗脑袋射去。
“噗嗤”一声,巨蟒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三个脑袋就被直接烧掉了。老者招招手,火苗又飞回了老者手心。
“尊者手艺高超,高超啊。”一个样貌粗犷的方脸男子提着两把剔骨刀满脸讨好的恭维道。男子旁边还站着一名眼睛碧绿,双颊长鳞的女子。
老者猛地收杆,把巨蟒的尸体甩到了岸上的一片空地。
“庖丁,你是教里最会做饭的,你可别让老夫失望,把这顿大补的虺蛇肉给做美味了。晴儿从小就爱吃蛇肉,自从恨上老夫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老夫做的饭食了,这次她难得接受,你可一定要做美味了。”
庖丁连忙道:“一定不让尊者失望,一定把圣姑喂得饱饱的。”
“嗯。”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
庖丁恭维过后,又有点为难道:“尊者,圣姑已经在无缘谷中闭关十几年了,从来不肯接受您的东西,这次便不以您的名义送去了吧,免得....”
老者哼了一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又转头问那绿眼女子,“青竹,小姐那边怎么说?”
绿眼女子道:“尊者,圣姑,她请您现在就把无缘谷的禁制撤去,她想今晚就前往中原。”
老者摇头道:“她茶饭不思整整十八年,身体虚弱不堪,急什么急。告诉她,不把身子养好,就别想着出去。”
绿眼女子领命退下。庖丁当场便拿着剔骨刀给巨蟒去鳞挑骨。
老人双手背负,看着被丢弃在一旁的蛇骨,嘀咕道:“墙头草真是怎么拔都拔不干净。还是没有后继之人的缘故,如果那孩子没有被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