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琴键老化吧”
这钢琴也算是老伙计了,据说是戏剧社初代社长自费购置,大概得有二十多年了,可能比我还稍长几岁。我轻轻抚摸着泛黄的琴键,回忆着今天的表演。
狂欢落幕后,一个人穿着戏服收拾道具未免也太落寞了,我现在还能想起刚刚戏剧高潮时演奏的funk音乐,鼓和贝斯的绝佳配合尤其令人赞叹。不过,由于想让大家对戏剧社的记忆停留在最后一场彻彻底底的绽放上,连主动来帮忙收拾的前几代社长也被我打发走了,所谓“花朵最美的时刻是枯萎前的盛开”。
由于资金不足,没法制造新的舞台工具,只能重复演老剧目,再加上新一代社员大多都是抱着玩玩的态度,表演不用心,经常忘词串词,演技还很差,比起变成虎头蛇尾的情况,还不如就此解散,今天也算是办了个风光的“葬礼”,虽然初代社长没来有点遗憾就是了。
梅雨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泪痕,本该存放在二号仓库(专门存放大型舞台用具的地下室)的维多利亚式铁艺笼子,此刻正立在舞台中央。被一层木质栅栏包围,栅栏上缠着新鲜的常春藤,叶片间卡着美术学院专用的水彩纸碎片。本来就还没打扫地面,这下更麻烦了。
今天表演没有用到笼子,这栅栏有点破,根部还带着泥土,大概不是道具,常春藤也很新鲜,刚刚布置不久么?
“前辈又在做闭馆检查呢。”
少女的声音混着雨声从观众席传来。她斜靠在第三排座椅上,湿透的哥特裙下穿着黑色连裤袜,膝盖处用金线绣着K,那是角色“凯特”的首字母。雨珠顺着她手中的黑色雨伞滑落,这都是戏剧社的东西。那把雨伞是个机关伞,那其实是把剑,按动机关伞顶弹出就会露出剑身。
“你是演员么?这些东西是你布置的?”我合上器材检查表。
演员选拔一直是副社长斋藤在负责,大多数演员我都不认识,叫我前辈的话,大概是低年级的学生。她左手中指戴着尺寸不合的木制戒指,好像是某个童话剧的道具,左手无名指有被琴弦勒伤的旧痕——这种痕迹只会出现在长期练习竖琴的人身上,看来还挺多才多艺。
本来就不好收拾,现在更麻烦了。
她突然举起雨伞对准舞台追光灯:“前天彩排时,您调整聚光灯角度专注的样子,和三年前救我时一模一样呢。”蕾丝手套抚过铁笼栅栏,“当时笼子的锁孔里卡着紫藤花,和现在这些常春藤的缠绕方式...”
警报器毫无征兆地尖叫,她像受惊的猫般跳起,被弹射而出的伞顶击碎飞溅的玻璃划过我手背。
“别动!”她突然发出金属摩擦般的颤音,薰衣草香随着转身的动作弥漫开来,伞剑直指我我脖颈, “哦,罗密欧,我们命中注定要针锋相对,这是家族的诅咒”,这是上个月改编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对白,这里是恋情被家族发现后两人被逼着决斗的片段,我记得下一句是……
“朱丽叶,朱丽叶!我的心早就属于你了,如果你想要我的生命,我愿意为你而死!来吧!用你的剑穿透我的心脏!”
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接台词了,现在该让她离开才对。
我跳下舞台。“那个,学妹,虽然那把剑没开刃,但还是很危险不要离人太近比较好,而且现在戏剧社已经闭社了哦?如果没有事就请换衣服离开吧”
她像是没听见我说话似得,自顾自在台上表演。
脚上一边跳着探戈,嘴中唱着词,手中的剑也被舞得宛若游龙。
“有一天,幸福的一天~你骤现,如明烛之光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歌剧《茶花女》的唱词,这是第一幕女主在宴会上肺病发作跌倒,男主陪她时的告白。
“你就如同这世界神秘莫测的脉动~苦乐交融在心中~”
唱到这句是她舞蹈着旋转,黑色礼裙完全展开,如同盛开的黑玫瑰,美丽但也带着刺。
如果是以往,这时我大概会站在社长的角度对她的表演发出赞赏,但现在,她表演的越死完美我的心中就越是不爽。
“如果我早一点见到这么完美的演员,戏剧社就不会落得废社的下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现在能做的只是让这个烦恼的源头离开我的眼前。
“请你立刻离开!不然我只好“请”你离开了!”
喊出后,我立刻就后悔了。
说话这么大声音会不会吓到她?她除了莫名其妙的表演外也没做什么,因为自己的原因把火气发在她身上会不会有些过分?
“前辈为什么要赶我走呢?”她哼着变调的《天鹅湖》逼近,跳着轻盈的舞步,鞋尖碾碎满地玻璃渣,她居然是穿着小皮鞋做出这些动作的!
“明明把我从火场抱出来那天,您说过'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一人”这种煽情的话,我这种母胎单身狗怎么可能说过。像是为了证明似得,她突然扯开束腰,腰侧赫然是用舞台胶水黏贴的“烧伤疤痕”,边缘还粘着用过的假血包标签纸。
又是戏剧?她是因为戏剧社的废社受到打击了么?
“唰啦”
侧幕布被扯落的瞬间,后脑传来钝器击打的闷响。意识消散前最后的画面,是她俯身对我言语。
“既然前辈先违背了约定,那么我只好把前辈留在我的身边了”
“这次,观众席坐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