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被艾丽娅老师称作圣斧的处刑之器被她一松手扔在了地上。

她又笑了一会儿，用我从未看过的大失优雅端庄的样子笑着，笑到腰都软了下去——以至于艾丽娅老师只能五体投地，脑袋都贴在了地上。

她正像是在依依不舍的同着地母吻别。

“……”

明明是落针可闻的祭坛之处，我却好像突然听到了钟声——新生的钟声，落幕的钟声，穿过河上迷雾的钟声。

“刚才…吓到你啦，真不好意思呢…”

“艾丽娅老师…您知道自己…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抿着唇，搞不懂艾丽娅老师想要干什么…

说出这样亵渎的话，是要干什么…

“嗯…露露，过来扶我一把…腿好麻。”

艾丽娅老师没有回答我，又从地上直起了身子，张开怀抱面向着我。

“……”

我走上前，小心绕过了通体漆黑的斩斧，扶起了艾丽娅老师。

“艾丽娅老师…”

“小时候，我一直在教你淑女的优雅，气质，仪态…还有女神大人的教义…”

“现在看来，露露你学的还是挺好的…变得很优秀了哦。”

“是呢…”

我点头应着。

教堂祭坛的房间里面有点冷，总感觉有寒气弥散着。

这寒气，攀附上了我的肌肤，而后又透到了我的心里，令我我止不住地又想起艾丽娅老师方才的话来——她说，“连女神大人，都可以用此斧处以极刑…”

嗯…

加西亚冕下说过的，艾丽娅老师似乎是因为抗拒了女神大人的旨意而被责罚了——难道是因此而心生怨恨吗…

所以，就连这样大不敬的话都可以说出来了吗…

露露我虽然是个很嚣张的孩子，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露露，你在想不礼貌的事情吗…？”

“呜…没有…”

我又在如此胡思乱想着，艾丽娅老师却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一般，扭头看着我——仍然是那无神的双眸，嵌在眼眶内灰色黯淡的瞳孔，望着我。

“您…刚才是干什么啊…？是在故意吓唬露露我吗？”

“是的…”

艾丽娅老师直言不讳，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又是一阵的窃笑，“被我吓到了对不对…？告诉我嘛…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艾丽娅老师这样同我开玩笑的轻佻模样…

“呜…好坏，好坏啊…”

所以，虽然心里仍有余悸，我还是放松了下来，更是鼓着脸蛋责怪起了艾丽娅老师。

“您太坏了…捉弄露露我…”

“人之将死…随心所欲了。”艾丽娅老师耸了耸肩，格外轻松地说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请露露你纵容我好了。”

呜…

人快要死翘翘的时候不应该都是一副恋恋不舍交代后事的感觉么…？

这个坏女人，特意来吓唬露露我是要干什么…？

“不准说我坏话，露露…”

“呜…我就说…您太恶劣了…”

“呵呵…那我原谅你这次好了。”

“那这个…”我指了指地上的斧子，“真的…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真的哦…”艾丽娅老师点了点头，松开了我的手，款步走了过去，俯下腰，捏起一根青葱手指，很轻松地便把斧子拿了起来。

艾丽娅老师这次没有手捧着斧子，而是怀抱住了它，像是抱着竖琴的乐师一般——她娇俏的脸蛋更是直接同着斧刃接触了。

“呜…艾丽娅老师，这样很危险的…”

艾丽娅老师便如此同着漆黑利斧亲昵厮磨片刻，手握斧柄像是跳着优雅地舞蹈一般，余兴以后徐徐走到了椅子旁，坐了下来。

“露露，来我这儿…”

她抚摸着冰冷斧柄，唤着我。

“好…”

我低垂眼帘，正像是小时候犯错了将会被艾丽娅老师责罚一般，怯生生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呜…”

艾丽娅老师空出一只手，拦住了我，而后与这漆黑处刑之器一齐抱住了我。

倏忽之间，我便同着冰冷之斧贴在一起了。

一侧的斧面木木地贴着我的脸蛋，我本能地想要挣脱开，却发现艾丽娅老师死死抱着我…

不放我走…

“露露…”

我和艾丽娅老师一起用着身上的温暖簇拥着圣斧。

寒气，渗透了肌肤，传递到了五脏六腑。

只需这锐利斧子微微一倾斜，一倒，我的——或者是艾丽娅老师的生命，便会轻易消散了。

“呵呵…哈哈哈哈…艾丽娅老师…”

但是，感受着这冰冷，这处刑的冰冷，这死亡的冰冷，我却霎时间从心底生出一种愉悦——一种终于可以操控自己人生的愉悦之感…

连生命，连死亡与否，我都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它的心跳…好快啊…”

脸蛋同一侧斧面贴够了，我便又令红彤彤的小耳朵触上了斧面，听着它的心跳。

我分不清这是艾丽娅老师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

还是说，真的是这极刑器具的心跳之声呢…？

它是否也有着和我一般的生命呢…

它的心脏又在哪里…

我能否将其剜出来看上一看——来同我的比较，来同我的比较…

连你这样冰冷兵器，心脏，也会炽热过我么…？

情感，也能丰沛过我吗…？

“……”

我和艾丽娅老师一起抱着冷斧，过了好久，好久…

艾丽娅老师方才开口说道，“露露…你加入了教会…狩猎渎神之人的组织了啊…”

是指…黑死神吗…？

大概是，艾丽娅老师的熟人告诉她的吧…

“是的…让您，失望了么…？觉得，对于露露我的教育…失败了…？”

“没有哦…相反，我很开心…”

铮——

斧刃温柔地划破了空气，划破了艾丽娅老师的脸蛋——一道血痕浮现在了艾丽娅老师的面上。

温热的血液似泪水滑落，从艾丽娅老师的面上滑落，沾染了她那一侧的斧面。

“露露，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的吗…自迷雾之九月，瘟疫之九月诞生的黑死神…”

我接过了艾丽娅老师的话，继续低声说道，“她们带来死亡，带来瘟疫，传播绝望与苦痛…但，谁也不知道，其实她们有着最为真挚的善心…乃是神使与银龙于人间的护卫…”

“呵呵…就是如此…所以，我怎么会对露露你感到失望呢…”

“嗯…”

血液越发的多了，不少落在了艾丽娅老师纯白的祭披之上，似花盛放了。

“露露，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艾丽娅老师…但说无妨。”

“呵呵…”艾丽娅老师嘟起嘴，吻了吻她那一侧的斧面，而后对我缓缓说道，“请…比死亡更快一步的…夺走我之生命。”

“呜…？”

噗通——

艾丽娅老师推开了我，随后她又是跪在了地上，双手捧起被我们体温暖过的圣斧，展示给了我，“已经不冷了哦…拿过去吧…”

“然后…比起疾病，比起衰老，比起死亡…更快一步的，夺走我的性命…”

“露露，请…”

“呵呵哈哈哈…艾，艾丽娅老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先是笑了起来，随后又哭了出来。

泪水模糊之中，我只能看到朝我微笑的，承载福音与幸福的圣斧——比那银龙承载着的，还有纯粹，还要热烈，还要动人心魄…

“呜呜…我知道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住了斧柄，接过了圣斧。

“艾丽娅老师…我将对您，处以斩首之刑…”

这样，老师就陪在我身边了。

死亡，也绝对，绝对夺不走我爱的人——爱我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

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了，将大家和露露我分开了。

大家的性命，全都是露露我的…

真好…

呵呵哈哈哈哈…

“嘿嘿嘿…艾丽娅老师，请稍微直起身子，把您的头发挽在前方…”

“这斧，已然温暖了…不会冰冷的…艾丽娅老师…”

“好…”

艾丽娅老师闭起了眸子，面上是无比幸福的微笑。

她探出手挽起了一头长发，令其卡在了脖子前方，似瀑布一般挂在身前纯白斑驳血色祭披之前——若隐若现，血色迷离。

她微微弯下腰，令洁白脖颈露了出来——如此，正是为了被处刑之斧斩断。

而后，前往…伊甸。

“艾丽娅老师…无论是你…还是别的人…爱我的大家，全都要这样…陪着露露我…”

“呵呵…露露，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哦…我这可不是，为了陪你呢～”

“请放下，这样幼稚的想法吧…”

“呜…？”

“……”

艾丽娅老师不再说话，只是更弯下了腰，令脖颈露出。

我不太搞得明白艾丽娅老师的意思…

不过无所谓了。

“那么…艾丽娅老师，永别了。”

我手握圣斧，来到了跪着的艾丽娅老师身侧。

“以女神之名…”

“不用哦…”

“呜…那…以预备黑死神…露露·萨尔菲尔德之名…”

“对…前代圣女艾丽娅·范德米尔…处以…赐福之极刑。”

“哈哈…露露，有模有样的呢…”

这便是艾丽娅老师在这人间世的最后一句话了。

铮——

我未有丝毫犹豫地斩下了圣斧。

噗嗤——

我不会让艾丽娅老师…有任何的痛苦的。

小小的阻力过后，艾丽娅老师美丽的头颅便同着她的身子分离开了。

血液，汩汩从她的尸首喷洒了出来——沾染上了我，沾染上了圣斧。

砰——

无头的尸首砸在了地板上。

艾丽娅老师的头颅滚到了远处。

“哈…哈…艾丽娅老师…”

我踩在污血之中，抱过了艾丽娅老师的头颅——她闭起了眸子，唇角边正挂着一抹幸福的淡笑。

如此抱着艾丽娅老师一会儿，我走到了尸首旁边，扶起了艾丽娅老师的身子…

“比起死亡…更快的…夺走我之生命…艾丽娅老师…我做到了。”

“请…陪着露露我吧…”

我将艾丽娅老师不再溅血的尸首摆放到了椅子上，令其端庄的坐了起来。

双手合拢置于小腹之前，双腿微微倾斜放在一侧——微笑的头颅放在老师自己的怀里。

纯白的祭披，已经满是血色，格外的美丽。

“呵呵…哈哈哈…艾丽娅老师…”

我扔下了圣斧，而后噗通一声跪在了这椅子尸首之前，眸子正好与艾丽娅老师微笑的头颅对视了——啊，老师，我做到了…

“女神啊…我的心渴想你…”

“如干旱之地…盼雨一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