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百余年,再来此地,姜若曦不敢拿捏什么姿态,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回道:“我在宫中发现了一件蹊跷之事,恰好与国师您相关,故来求证一二。”
“何事蹊跷,说来听听。”
虽然并非什么要紧事务,但是塔中国师的声音也依旧轻灵飘渺,好像并未将这点冒犯放在心上。
姜若曦说:“此物不便在外展示,不知国师大人可否……”
“唉。”里面传来一声轻叹,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进吧。以后若非遇到亡国灭种之事,可不要再随意到此,扰我清修了。”
“国师见谅。”
姜若曦小心翼翼的走进塔中,此处除了历代皇帝以外,根本就不会有别人到此,但是里面的环境倒是意外地很干净。玉石铺就的地砖纤尘不染,上面的光泽也一如千年以前刚建成时那样,并且表面还铭刻着繁复玄奥的纹路。姜若曦只是无意之中瞟到了几眼就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于是连忙收回目光。
这些纹路是阵纹的一部分,姜若曦对此一窍不通,只知道应当很厉害才是。
不过,应该不是聚灵阵之类的阵法。
此处的灵气虽然比外界要浓郁许多,周围也有袅袅的白色雾气升腾,但这其实并非是阵法所致,纯粹只是因为有一名元婴期修士在此修行罢了。身为元婴期修士,能够感悟天地大道,甚至进入潜修状态之后,更是能与之合二为一,所以有灵气自发聚集于此也不足为奇。
地上这座大阵的阵眼处,放着一张白**,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遗世独立的仙子。
仙子双眸紧闭,两掌交叠放于丹田之前,呼吸悠然绵长。周围云雾状的灵气甚至还会因此而在塔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当中,产生类似于潮汐一样的现象,看着颇为神奇,同时也不禁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咚!”
姜若曦刚一走进来以后,塔的大门就猛然关上,发出一声巨响,感觉就像是害怕塔内的某样东西会趁此机会逃出去一样。如果曹雪嫣在这里的话,看到这一幕,多半要在心里调侃一句,这位仙子姐姐是不是害怕里面的空调冷气跑到外面去了?
不过,姜若曦是个正经人,再一次见到那位神秘莫测的国师,内心除了恭敬以外,别无他想。
“见过大人。”
她不是皇帝,只是代为摄政而已,更何况就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到此,在对方面前也只能低头。
“你口中所说的蹊跷之事,究竟是因何缘由?”
宁无忧没有睁开眼睛,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双唇都纹丝未动,好像在面对姜若曦的时候也不屑于开口,只是用传音之术与之交流。
姜若曦整理了一番词措,试探性地问道:“前几日在宫中发现了一具尸身,上面的生息早已断绝已久,只是不知历经多少岁月,这具尸身容貌依旧,未曾腐坏。我端详过后,发现它的相貌与……您有几分相似之处。不知……”
这话说出来,确实是有些冒犯了,不过宁无忧看上去似乎也并未有所动容,连呼吸的节奏都一如既往。
许久,宁无忧才缓缓说道:“原来如此,你是见着我的法蜕了?”
“唉?”姜若曦闻言,为之一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法蜕?
她迅速检索脑海当中的记忆,发现自己曾经在一本古籍之中见过类似的描述。
有些上古修士在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之后,便会舍弃曾经的肉体凡胎,使神识得到升华。这一过程被称之为羽化,褪下来的那具肉身,就被称之为法蜕。
难不成,眼前的这位国师大人实际上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具魂魄?
姜若曦突破金丹期之后,便自以为在这世间理应拥有一席之地,却不曾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够使神魂长时间离体,并且还能够保持如此清晰完整的形态。
“不必大惊小怪的。”宁无忧似乎察觉到了姜若曦的想法,接着说:“与你想的差不多,我现在确实只是一介魂体。是因为修炼了秘法,再加上在这方面颇有心得,这才能够勉强在你的面前维持形体。如果不是怕吓着你,只怕你到此处来,多半只能够看到一只狼狈的孤魂野鬼。想笑就笑吧,已死之躯,无需介怀。”
怪不得!
怪不得平时不让人到此处,原来国师大人的身上竟然有如此隐秘!
姜若曦低下头,忙说:“国师庇佑我仙朝千年之久,若曦并非那狼心狗肺之人,又怎会嘲笑?”
“你叫若曦?”宁无忧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有些印象,你还是这千年来唯一一位女帝呢,倒是稀罕。”
“国师言重了。”姜若曦说:“我现在不过是代为摄政,万万不敢称帝,扰乱朝纲。”
“你们这些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就是麻烦。”宁无忧似乎叹了口气,接着问:“你所见到的那具尸身就是我的法蜕,无用之躯,当时就随便丢了。想必你是见了以后,误以为我已遭不测,所以才想来确认一番,对吧?”
“正是。”
“也无怪乎你会这么想。现在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连我自己也厌弃得很。上古流传的秘法大多晦涩难懂,有些甚至还有残缺之处,当年若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我也不会流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只能说,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你既来问了,我也不吝告诉你。之所以身处皇宫之中,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我虽是一介残躯,但好歹也有些许余力,于是便答应庇护仙朝千年。代价便是,借助皇宫之中的龙气,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借机重塑仙躯,羽化得道。”
姜若曦惊讶道:“国师莫非是仙人不成?”
宁无忧自嘲说:“哪有像我这般苟延残喘的仙人?”
姜若曦一脸正色道:“国师切莫妄自菲薄。这千年以来,若非国师多次出手相助,我玄铁仙朝怕是早已化作了一捧黄土了。”
“你也不必安慰我,交易罢了,我早已习惯。不过话说回来,你既来到此处,可是将我那法蜕也一并带来了?”
“确实如此。”
姜若曦从储物袋中将那具尸身,哦不,应该是宁无忧的法蜕给拿了出来,放在一旁。
同一处地方,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连神态都别无二致。
魂体状态的宁无忧睁开眼睛,双眸如秋水一般清冷,但在瞳孔深处,又有一抹化不开的哀愁,看着让人感到颇为揪心。
姜若曦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国师大人,我找到这句法蜕之时,还发现了一只容貌与之相似的魂魄。”
“那应该是我在留下这句法蜕时,并未将神魂彻底剥离干净,留下了一些残念。这些残念若是在阴气充裕的地方,便会化作幽魂,你见的,想必就是它了吧。”
所有的疑虑都得到解答,姜若曦此行也能够称得上是圆满了。
她当即拱手说道:“多谢国师解惑。”
“你……”宁无忧开口问道:“不是皇帝,那现在那皇位之上的,乃是何人?”
“未曾有人。”姜若曦回答道:“仙朝的皇位已经空悬三百年有余,期间未曾有过新皇即位,一直都是我代为摄政。”
“……什么?!”
宁无忧突然激动起来,厉声道:“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吗?整整三百年都没有新帝登基,又是如何延续到现在的?”
姜若曦有点尴尬,只得讷讷地说:“回国师,这三百年来都是由我一人……”
“那你为何不登基?”宁无忧冷声道。
“我一介女子,想要登上皇位,如同登天一般。”
“我说这三百年来,为何皇宫之中的龙气如此稀薄,害得我差点几经魂飞魄散,丢了许多记忆!你们,你们当真是……呵!”
宁无忧气急反笑,姜若曦站在一旁尴尬的脚趾抠地,连忙安慰道:“国师莫怪,再过数月有余,现有新帝登基,届时国师也不必担心气气稀薄了。”
“哼。若当真如此,那倒还好。数月之后,若是这皇宫之中的龙气尚未回复,那便算是你们违约在先,休怪我无情了!”
姜若曦低下头,背后也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接连发誓保证,这才让宁无忧看上去稍微消了一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