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离去的第三天,奶奶去世了。

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轻轻地从自己身边离开,正如她轻轻地来到这世上。

父亲只匆匆赶来见奶奶的遗容,打了个电话联系殡葬馆的人。

十七岁的子书婳独自料理奶奶的后事。

不哭、不闹。

殡仪馆的人很是惊讶,甚至怀疑女孩对逝去的亲人根本没有感情。

还记得奶奶临终前,枯槁的手指突然回光返照般抬起,将点翠玉簪缓缓放进她的掌心。

“奶奶,你不要死。”十七岁的她第一次跪在老人面前,涕泪交集。

“傻丫头,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人哪有不老不死的道理呀。”老媪笑着捋了捋她鬓间的发丝。

“我知道你可能对他的印象不好,虽然我无从知晓其中原因,可我还是好告诉你。

不要单凭外表和先入为主的思想去判断一个人,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许多人或事物十分无聊、甚至惹人不喜,但是直到年长一些,我才逐渐发现,往往是这些容易让人误会为讨厌的人或事物,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男孩,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他的内心肯定有着某种火焰,能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别开来,你要好好珍惜他……”奶奶紧紧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

她没有回应,只是另一只手同样紧握。

那天,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子书婳看见一个拾荒的老妪,牵着小孙女稚嫩的手翻垃圾桶。一边捡瓶子一边念叨:“多捡几个,丫丫就能上学喽。”

她看见一只漂亮的蝴蝶从自己身边飞过,摊开手掌,蝴蝶稳稳在掌心降落。

奶奶走的那天,她没有哭。

因为奶奶说过,

“要坚强。”

……

一转眼十天过去了,少女离开学校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班上的学生渐渐要把她遗忘。

突然有一天,子书婳静悄悄地回来了。

踏进教室的时候,江怀宁突然感觉班级里的气氛略微异常,周围压低的议论声让他有些无法适应。

当目光望向少女座位的时候,原本空置的座椅上,子书婳正埋头整理堆积如山的卷子。

看到少年接近,她抬头瞥了一眼,随即又毫不在意似的低下脑袋。

早晨的阳光划过她清冷的脸颊,江怀宁突然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与平时很不一样。

可这又如何呢,他巴不得这家伙能永远不来学校。

遗憾的是,现在他的期望落了空。

下课的时候,子书婳主动把他叫了出来。

“子书婳,你又要抽什么风?”

江怀宁毫不客气道,丝毫没有对待别人的礼貌客气。

子书婳莫名有些愣住,冷淡的脸上第一次皱起眉头,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随之卡在喉咙里。

‘抽风?他就是这么想我的?’

见少女沉默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江怀宁不由有些烦躁,转身便要离去。

子书婳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并未加以控制的力道仿佛要把他的肩膀捏碎。

“子书婳,你有完没完?!”

江怀宁突然高声喝道,引得路过的学生不自觉瞥了好几眼。

“你现在是打算来秋后算账是吗?我告诉你,要不是班主任非逼我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进你家门槛半步。”

“你再骚扰我,我们就政教处见。”

少年的话像一盆冷水狠狠泼在子书婳身上,将她心底燃起的微小火苗彻底浇灭。

江怀宁本想问一下老人的身体状况如何,可一看到子书婳的司马脸,各种糟糕的记忆便立刻涌上心头,令他被负面情绪支配。

然而痛快的话说完,再对上少女那双盯得自己直发毛的眼睛以及那紧攥的拳头,江怀宁莫名感觉有些渗人,只得趁她还没反应,转身便走。

上课铃敲了第二遍,空无一人的廊道,子书婳嵌进血肉的指甲终于缓缓松开。

是了,自己究竟在幻想些什么。

他所谓的善良不过只是虚伪的伪装色,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原形毕露。

她想,自己唯一无法答应外婆的,就是珍惜少年这个所谓的“朋友”。

毕竟她们并非朋友,而是敌人。

课间休息的时候,程舒窈又把江怀宁叫到了办公室。

他原以为又是子书婳在耍阴谋诡计,毕竟从刚才开始,自己背后的冷眼睃睨可从来没断过。

可等到程舒窈亲自开口,江怀宁才发现竟是自己破天荒地错怪了她。

“前几天经常窜班坐在你后面的那个学生不是我们班的吧?你知道她是谁吗?”程舒窈如炬的目光仿佛要把怀宁彻底看穿。

“额…可能是来旁听您的课的吧,我也不太清楚。”江怀宁故作糊涂地挠了挠头,不经意间避开女人审视的目光。

“真的?她不是为你而来?”程舒窈像是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这…怎么可能呢,我又不认识她。”江怀宁面不改色地搪塞过去,他发现在程舒窈面前,自己越来越善于伪装了。

“行吧……”

见少年不上套,程舒窈虽然心有怀疑,却并未多说什么。

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学校可时常发生,早已成为江城中学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当堂授课老师同意,学生完全可以去别的班旁听同样的教学内容。

“那我前阵子借你的手帕呢?”程舒窈话锋一转,交叉的大腿在办公椅上勒出黑色西裙惊人的包裹感。

江怀宁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不敢直接告诉她那条手帕早已被自己弄丢,现在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吃灰。

“咳…”他忐忑地清了清嗓子,努力将目光从女人胸前的线条曲线移开。

“其,其实是我觉得老师您那条手帕有些旧了,显得有点老气,跟您的气质不符。所以特地给您买了条新的想要送给您,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出去……”

江怀宁第一次违心地在程舒窈面前拍马屁,一字不漏地复述自己前几日刚刚从网上抄来的话术。

要是让女人知道其实是自己粗心大意把手帕弄丢,以程舒窈的小心眼程度,他接下来的在学校的两个月可就遭殃了。

“真的?那你现在去把新的拿来。”程舒窈将信将疑地挑起柳眉,鞋尖微翘的玛丽珍鞋显露光泽,显然难掩小女人式的喜悦。

见江怀宁真的准备了一条粉白色的手绢,程舒窈嘴角忍不住挑起好看的弧度,冷艳的脸上却是一直保持着不苟言笑的严肃。

这还是第一次有学生送自己礼物。

“行,这次就放过你。”

“下不为例。”

出了办公室,江怀宁总算放松紧绷的心神,暗自在心里吐槽起来。

要不是怕班主任给自己穿小鞋,他才懒得绞尽脑汁在miniso挑选手帕,还在里面费了不少心思。

好在自己最后成功送出去了,班主任看着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而脸色是莫名的微妙。

否则以程舒窈现在来例假似的阴晴不定,说不定又会一拍脑门做出罚他去扫女厕的决定。

他可不想被夏晚晴瞧见,那可真就糗大发了。

在江怀宁看不见的地方,办公室里的程舒窈正哼着小曲把他送的手帕包装拆开。

她先是拿起来闻了闻,发现是自己喜欢的白山茶香,脸上笑容不由得更甚,欣喜期待的模样仿佛初次收到情郎礼物的小女生。

不过就事论事地讲,由于原生家庭造成的性格缺陷,已经26岁的她倒是真的没有收过男孩子送的礼物。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吃力不讨好、费尽心思地挑选礼物,仅仅只是为了送给凭借一个眼神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家伙。

程舒窈原本以为自己脸上的笑容会持续到下班回家,可当她打开手帕,看见上面印染的一行小字时,心跳却在不知觉间陡然加快。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少年是第一个知晓她名字出处的人。

也是第一个让她觉得特别,拨动她心弦的人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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