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斑驳掉漆的课桌？是永远做不完的试卷？还是教师疲惫却坚持的讲解声？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教育资源稀缺，学习氛围差，几年下来偶尔能出来一个优秀的苗子，靠着特殊加分侥幸考上顶尖大学，成为别人家父母口中津津乐道的“谁谁谁”。

而其他的学生，只是被填进高考这条漫长战线的炮灰，能考上一本，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所以对那些有些学习天赋的，刚毕业的初中生来说，去外地读高中无疑是最佳选择。

林青的中考成绩还算不错，他的父亲老林同志费尽心思，托了不少关系，才把他（以下代称高中时的林青）送到了隔壁县的一所高中。

然而，老林同志要忙于工作赚钱养家糊口，家里的老人也需要林母精心照料，林青只能成为住宿生。他的中考分数刚好踩在公招线的边缘，最终被分配到了一个挤满了七十多人的普通班级。

很巧的是，他分到的宿舍只有他和另一个班级的学生。

人生，地不熟。

林青一时间适应不了新环境，原本还算活泼外向的性格，也在新环境的压迫下逐渐变得更加内向起来。

课堂上，他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地盯着黑板，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课下，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看着其他同学成群结队地嬉笑打闹，却怎么也交不到朋友；

回到寝室，也总是见不到那个室友的身影。

毕竟这位室友的中考成绩突出，刚来学校就被分到了尖子班，晚自习下课比他们这些普班学生晚一个多小时。

每天林青躺床上都快睡着了，这位一天都见不到几次面的室友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啪嗒啪嗒地回到寝室。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很快就到了第一次月考，林青还没有从初中的学习习惯改过来，第一次考试自然而然地就考砸了。

不过，好在他考砸的科目只是政史地，而物化生的成绩还算不错，为高一的文理分班留下了一线希望。

老林那边问他为什么考得这么糟糕，林青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含糊其词地说自己没发挥好，下次一定努力。

可是他的期中成绩依旧没有起色，于是老林趁着假期周末带上林母一起开车来到学校，当面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青站在父亲面前，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出的话要么缺主语，要么缺宾语，比语文改错题的毛病都要多。

其实，这也不奇怪。

他高一前两个月，除了上下课时机械地喊一声“老师好”和“老师再见”，就再也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口语能力早已退化得不成样子。

老林见状直叹气，之后找了家餐馆，边吃边和林青闲聊。但是林青一直闷头吃饭，他不想和老林交代自己现在的实际情况，更准确地说是他不敢。

他害怕自己要是把事情说开，老林很可能会对他失望，成为父母心目中的“差生”。

老林开车回家前特意给林青多打了一些生活费，嘱咐他有什么事就和家里说，就算学不好家里也可以给他找些别的出路。

林青站在校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当场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争取在下一次考试取得一个更好的成绩。

可就在他刚转身，准备回寝室看书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和一个女生撞了个满怀，对方手里提着的东西瞬间散落一地。林青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忙捡东西。

而那个女生却没有生气，反而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这让林青愈发紧张拘谨，手里的东西差点又掉在地上。

等东西收拾好之后，女生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和林青道了声再见，便匆匆离开了。

而林青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

那女生真的很好看，大眼睛瓜子脸，笑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

林青总觉得她似曾相识，直到回学校自习，路过尖子班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女生的照片挂在荣誉墙上——

张田田，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总成绩全年级组第三名。

看到这个照片之后，林青想好好学习的动力又多了一个，他想和对方说说话，再看对方笑一笑。

好吧，林青承认他其实是春心萌动，想谈恋爱了。

不过对方是在尖子班，而他只是个普通班的中游水平，这中间的差距有点大。

但此刻的林青的意志极其坚定，主观能动性拉得满中满，他不想让父母的期待落空，也很想再见那女生一面。

但他内心深处有个更隐晦的想法，他绝不想对自己认输。

林青将自己大部分零花钱都花在了购买辅导书和练习册上。

他果断放弃了政史地这三门科目，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物理、化学和生物的学习中。

尽管林青平日里依旧沉默寡言，但学习时却更加认真努力了。

同寝的室友周世鹏天天晚自习回来发现林青还在刻苦学习，态度居然比他这个尖子班的学生还要端正，并且他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总能听到床下林青缓缓翻动书页的声音。

室友的呼噜声可以让人安然入睡，可室友的翻书声却能人彻夜难眠。

周世鹏觉都睡不香了，他穿上衣服下地，开始和林青互卷。

……

转眼间，第三次月考就到了。然而，林青这次的总成绩相比期中考试，仅仅提升了五分。

不过林青却很高兴，因为他的政史地分数只有个位数，而其他科目除了语文，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等高一上期末结束，文理分班的时候，文科理科的成绩都要分开算，只要他保持住这个势头，肯定能分到理科生的尖子班。

班级里的同学和老师对林青的进步都感到非常诧异，在公布成绩的时候，所有人都向林青投去羡慕的目光。

但没过多久，就有人在背后造谣，说林青是靠着作弊才考得这么好。

一时间，所有人的态度急转直下，他们都离林青远远的，把他排挤到班级的边缘。

林青看着他们投来的那些异样的眼神，却不想过多解释。毕竟还有一次考试就分班了，他犯不着和这些再也碰不上几次面的人置气。

林青不管不顾，继续加大力度往死里卷，但意外卷得室友周世鹏道心崩碎——明明他上的是尖子班，学习时间也不见得比林青少，怎么成绩上就卷不过呢？

周世鹏一度怀疑自己的学习方式出了问题，难道尖子班是陷阱，普通班才是正确答案？

林青并不知道这个室友的小心思，他将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学习上，甚至连手机里的好兄弟网友都被他暂时打入了“冷宫”，一连两个月都没回过消息。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林青的期末成绩更加出彩。

期末刚结束分班的时候他的排名刚好卡在重组尖子班的最后一名，和张田田恰巧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更加凑巧的是，张田田刚好坐在他前桌！

林青很激动，但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搭话。

让他这个四个多月没和人说过话的男生，主动找话题和一个刚认识的女生聊天，难度不亚于让哑巴开口诗朗诵，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不过就在寒假放假的前两天，林青从高中的老乡VX群忽然看见一个新成员加群，而那个ID正是张田田的本名。

林青在群里潜水偷偷观察，一来二去摸清了对方的家庭条件和爱好习惯。

原来张田田是个贫困生，她家在林青那个贫困县的老街区，而且她的爱好很普通，喜欢看电影和小说。

于是，林青投其所好，事先准备了好几个有关电影的话题，然后在寝室里反复演练对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林青都琢磨了好长时间，才肯确定下来。

等第二天上学的课间，林青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假装意外地吐槽对方的爱好居然和他一样。

之后，他按照预先的模拟和张田田搭上了话，渐渐地和她熟络起来。

在寒假前的最后一天，林青如愿以偿地加上了张田田的好友，对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他高中以来交上的第一个朋友。

寒假的时候，林青每天都会在VX上扯一些话题和对方闲聊几句，可张田田总是很晚才回复，说是在打零工赚钱。

等开学后，林青发现这个新班级里除了张田田愿意和他说说话，其余人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态度十分冷漠。

某次课间休息，林青从卫生间方便完回来的时候，隔着门听到有几个同学在讨论他在普通班的那些“劣迹”，对他的“作弊”行为感到不耻。

林青等他们聊完各自散去之后，才打开班级门，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这些闲话林青没法管，也懒得管。

他之前经常在网上和别人对喷，深知成见一旦形成，就没办法立即改变。

与其和这些人辩解，不如多想点话题和张田田聊天促进关系更为划得来。

张田田渐渐察觉到了林青对她的那份特殊情感，但她一直没有明确地拒绝，也没有开口接受。

林青拿不准张田田对他的态度，因此没有进一步地表态。

在旁人眼中，他们不过是关系稍微亲近一点的朋友，教导主任也拿不准他们的情况，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算得上早恋的典型，也就没有贸然采取行动去制止。

这种暧昧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高一结束，因为林青和张田田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当时的校领导看到其他高校纷纷设立精英班，一时心血来潮，也决定跟风效仿。

照葫芦画瓢地组建了一个二十人的小A班，专门选拔成绩最优秀的学生。

然而命运似乎和林青开了个玩笑，他的成绩在年级组排在第二十一，与小A班擦肩而过。

分班之前，林青鼓起勇气，约对方去看一场电影。

张田田答应了。

那天下午，电影馆里人影稀疏，林青精心挑选的电影是《小时代》，一部他们之前曾聊起过的老电影。

她在电影开场前，说，她很羡慕这种有钱人的生活，平日里的她根本触及不到这种层面。

她边看电影，边说，她不想听父母的安排留在小县城里考个公务员混吃等死，她很想像银幕中的男男女女那样在大都市里肆意挥霍。

她看完电影，然后说，现在的学习成绩是她仅有的谈判资本，也是她唯一的上升通道。她无法割舍林青对她的好，她真的很喜欢林青对她的这份感情，但是她不能现在接受，只有成功升学之后才可以考虑这些东西。

她最后问，林青愿不愿意在大学等着她？

林青没有立即回答，直到他们走出电影院，他才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并叮嘱她一定要等着他。

张田田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她笑得依旧很好看，就像他们第一次偶遇时那样。

但林青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似乎多了一些难以言说的韵味，像是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心事。

分班之后，林青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孤僻的状态，别人不理他，他也不主动去搭理别人。

而他背后的闲言碎语愈演愈烈，有人说他是抄袭作弊的功夫退步了，所以才没进小A班。

林青对此不屑一顾，只是专心忙于学习，私下里时不时和张田田在VX上说几句话，顺带把好兄弟从冷宫中召回来叙叙旧。

高二上下整整两个学期，林青没有和同班同学说上任何一句话，整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师的课他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自己看辅导书学，成绩越来越好，那些质疑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毕竟一两次考试作弊还行，总不能一整年的考试全部作弊，监考老师很可能是吃白饭的体育老师，但教室内那些一直耗着电费的摄像头可不是。

高二结束的那次期末考试，林青和小A班的第一名并列年级组第一，所有的流言蜚语在成绩公布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乌有，从此消失不见。

有些说过他坏话的同学想和他道歉，但林青是真的忘了怎么和别人交际，面对他们的道歉只会“嗯嗯”两声示意他知道了，然后就继续看自己的辅导书去了。

虽然他之前面对张田田那时，能用一个晚上在宿舍“龙场悟道”，学会如何讨别人欢心。

但这么长时间不练习，他早就把这项技能的熟练度归零了，甚至可以说是负数。

等高三再开学，林青被破格提拔到了小A班，成为第二十一名尖子生。

当他在新班级碰上张田田的时候，发现对方变了，头发留长，脸上化着淡妆。

虽然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但林青总觉得这份微笑没了最开始的那股发自内心的纯真，反倒是多了些许刻意与不自然。

后来课间闲谈的时候，张田田告诉林青，她暑假的时候拿着自己之前攒的钱去心仪的大学看了一眼，顺便去那个城市的市中心逛了逛。

林青问她还看到了什么了，张田田说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了她心中的理想，她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狂热，林青却不知如何搭上她的话茬。

张田田变了，林青是知道的。

但变在哪里，林青并不知道。

高三的时候，张田田和他见面的次数比高二时候更多，但他们两个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

话题也从电影小说渐渐变成学习问题，多数情况下还是张田田向林青请教。

至于班级里的其他人，林青还是老样子，他与他们之间互不相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同学们早已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小圈子，而他被毫不留情地排除在外。

林青心里清楚，这一切的根源都源自高二那次期末考试。

那是一场高校联考，而他，一个并非小A班的学生，却意外地夺得了第一名，这一结果，让当时的班主任颜面尽失。

公布成绩的那天晚自习，林青隔着两道墙都能听见这位中年妇女在训斥这些学生，骂得又凶又狠。

尽管林青心里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厚着脸皮强行挤进那个小圈子，毕竟他的交际能力几乎为零，他知道自己强行融入只会让自己更加尴尬。

高三的学习任务格外繁重，一晃眼就来到了高考，林青的发挥还算可以，尽管语文和化学有所失误，但其余的学科都很亮眼。

在报考前他特意找到张田田问她报了哪所学校——魔都H大。

林青估算一下，以他的成绩可以稳进H大最好的专业，同时他也对法律这种逻辑性强的学科感兴趣，他直接和张田田报了同一所大学。

林父林母看在林青这么执着的份上，想来想去也由着他去了，学法律嘛，也挺有出息的。

暑假的时候，林青找上了一家当地的辅导班，给他的学弟学妹们补课。

虽然林青的交际能力拉胯的不行，但是他高三的时候一直给张田田讲解习题，对补课这件事可谓是手拿把掐。

他补课补的轻松，学弟学妹们交钱交的也放心。

补课而已，算不得交际，林青将这两件事分得很开。

上了大学之后，林青觉得需要改变一下自己。高中三年，除了和张田田说话，他几乎没和别人开过口。

但他高中时沉默寡言是有原因的，别人对他有偏见。而如今到了大学，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觉得是时候开启新的生活了。

可是林青仅有的技能点全点在学习上了，如今的他是真的一点也不会交际。

刚开学的小军训时，林青上台自我介绍都能卡壳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是林青”，就匆匆下台归队了。

林青非常羡慕大学中的那些能勾肩搭背的死党好友，这种友情他高中从来没有体会到的。

他只有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位好兄弟，却从来没有见过面。

他想摆脱这种已经折磨了他三年的孤独感，于是他再度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大学里交到一些知心的朋友。

林青的运气不算太差，媒体宣传部的部长李泽是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入部的时候李泽问了他一些有关电影的问题，而这几个电影恰巧正是林青当初为了和张田田搭上话那晚仔细研究过的。

隔了两年多，林青还记得那些他琢磨过的话术，印象不可谓不深。

李泽很满意林青的回答，亲自带着他调表录入信息，成为社团的一员，平日里的剪辑拍摄都是他亲手教会给林青的。

再之后就是韩媛媛，是他在便利店兼职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她是一位很照顾后辈的可靠前辈，再加上直系学姐学弟这层BUFF，林青很快就与她交上了朋友。

交友计划进行得很缓慢，但林青却很知足，朋友的陪伴让她感受到生活中更多的乐趣。

然而意外也就在此时悄然而至。

林青自高中毕业后就感觉张田田越来越疏远自己，但她还是一直吊着那段暧昧的关系，若即若离。

张田田最终忘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承诺，选择了别人。

如果张田田选择当场把这件事说开，林青只会欣然接受，因为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喜欢的那个她了。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将她有了男朋友这件事瞒着他。

之所以林青高中三年能一直坚持下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张田田。

可现在他们之间这段关系彻底烂掉了，这让林青忽然产生一种错觉——

高中三年可能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或许从最开始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交到朋友带来的满足感瞬间被张田田的背叛毁得一干二净，林青再度被那无边的孤独所笼罩。

一直到他碰上陆宇的那天晚上，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有些疯魔了。

为什么张田田和他相处了三年，却不会选择他？

为什么陆宇会如此轻易地突破友情，成功找到一个对象？

为什么他活了这么久，却还是这般窝囊？

林青想要彻底改变自己的欲望在那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系统回应了他内心深处那无比渴望的强烈情绪。

只不过回应的方式歪了点，但总的来说，改变地很彻底，效果也确实不错。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林青变成女生后依旧渴望友情，而爱情什么就先算了。

只要能交上朋友，让她和那个懦弱孤僻的他彻底告别就行。

今天林青碰到周乐时，她看着对方很像高中时候的自己，她知道被排挤在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当时有一个人能够开导她的话，那她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而这就是林青的心病，得治。

如果她能治好周乐的“病情”，那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把她的“病情”一同治好。

…………

周乐用夹子从面前的旋转台上往自己的小火锅里夹菜，一边问道：“这就是卿卿姐你要帮我的原因吗？”

“对呗。”林青拄着下巴，等待火锅里的菜品煮熟。

她刚才把自己高中时候的经历魔改了一下，比如他变成她，张田田被她改成陆宇宇等等。

“自己一个人不好吗？我倒是挺习惯这种孤独感的。”周乐放下夹子，望着她问道。

林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孤独可以忍受，但不能习惯。”

随后她抿了口果汁饮料，接着说道：“人可以忍受孤独，是因为我在忍受的同时也期盼着他人情感的分享馈赠，这是我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基本动力。”

林青将冰凉的杯壁凑到周乐的脸颊上，笑着说：“但人是万万不能习惯孤独的，一旦人习惯了孤独之后，他将不会再对世间任何美好的事物产生新的情感，因为他从精神上就抛弃了对美的理解。

这般无趣，又毫无期待感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