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仰面同着身前的祂双目相触，我便知道了一切——几乎是一瞬间，我的灵魂就叫喊出了祂的名字。
魔王。
那个杀了女神大人，同时毁灭掉我的魔王。
祂此刻就在我的面前，口中吟着虚伪至极的祷告之语，做着虚伪至极的授血圣礼…
啊啊…
我根本就压抑不住，制止不住心中的怨恨…
祂又来找我了…？
又要毁灭掉我了对吗…？
明明我都忘了一切，选择放下了一切，祂却还要像是梦魇一样缠绕着我吗…？
“哈哈…你…该死…该死…”
我有许多诅咒想脱口而出，可到了最后，也无非是咒祂去死好了——去死好了…
噗嗤——
匕首刺穿喉管，令血喷溅了出来。
温热下一刻便撒在了我的身上，很是烫人——当然啦，我好像是有点发烧，本来体温就够高的了。
雪的冷，血的热，二者一起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它们治愈了一切，疗愈了一切——从身到心的一切。
天使的血为圣血，拥有治愈一切苦痛，安抚平静心灵的作用——所以呀，我便幸福而又快乐地跳起了舞蹈，用以庆祝我的安康，祂的死亡。
如果祂真的可以死去就好了…
可是，祂不会那样容易死去的。
“净化之时已到…”
之前见到过的鸟嘴怪人来到了我的面前，又高高的昂起头，对着天上盘旋的圣兽喊道，“圣女大人，逃跑的渎神者…找到了。”
啊…
净化仪式…
原来是这样啊。
鸟嘴怪人喊完以后，便准备离开了。
倏忽间，我向着她小声说道，“请…允许我一同参加…”
“我是…无比忠诚的…仆人…”
“因我…是您的…仆人…”
这样就够了。
这样的理由就够了。
好安心啊…
一切的苦痛，伤病，在血的疗愈下全都无影无踪了。
净化在即，祂也将要死去——我的心从未有过如此安宁呢。
“……”
我小声的细语起作用了。
鸟嘴怪人向着我走来，弯下腰，抱起来因为疲倦而奄奄一息的我。
“呜…谢谢。”
我对着她感激的笑着，但又想到自己身上如今全是鲜血，把她的身子给全弄脏了呢…
所以，我又说道，“这位…姐姐…对，对不起…其实，我自己也能走的。”
“哦呀…没关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呀…？我还记得你呢…是叫露露对吧…”
“呜…不知道呢…”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如果能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那么我也不是我了呢…
“也许是…命运的指引…？”
她半开玩笑的如此说道，而后抱着我，踩着雪一路向着双塔教堂走去——我们的身后，跟着被囚禁着的祂。
吼——
高空当中正回荡有圣洁福音。
“要不是你在那里…说不定我们还追不上祂呢…”
“祂可笑虚伪的慈悲怜悯之心，成就了最后的死亡…最后的净化。”
鸟嘴怪人笑着说道，放下了我，走上前去布置刑场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早就准备好只差最后装饰的刑场布置完毕了。
鸟嘴怪人此时方才仰头喊道，“圣女大人，请您…主持仪式。”
塔顶盘旋的银龙，旋即收缩起完美曲线的身子，拖曳长尾，似彗星俯冲而下。
当到了距离地面只要一点点距离的时候，银龙又大力扇动起翅膀，扬起灰蒙蒙的一片，借着反冲力而可使得自己悬离在空中，不至于真若流星砸到地母怀里而发出轰隆声响。
银龙因而缓缓地落在了地上，随后低沉下修长且高贵的龙首，几斤要与地面相触碰。
“圣女大人…”
鸟嘴怪人单膝下跪行礼。
她身后的同样服饰的怪人们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单膝跪地，行起了礼仪。
我没有行礼，只是站在鸟嘴怪人的一旁，抬起面注视着从银龙背上，顺着龙首款步走下的圣女。
她双手合起，优雅地贴在小腹之上。
和艾丽娅老师一样的栗色长发，沾染了点点细雪，正在雪月的风声里飘扬着，似公主一样华贵。
细雪还在落着，柳絮样纷飞飘忽着，为这天地刑场携来了阑珊的孤寂。
而我们身后的双塔教堂，仍是独自静好着…
圣女身上穿着有着长长裙摆的雪白礼裙——裙摆被几位冻红了小脸蛋的幼童用手捧着。
幼童们屁颠屁颠地跟在圣女身后，为她捧着裙摆，而后井然有序地同样从龙背上，顺着银龙首下来了。
“冕下…辛苦你了。”
圣女朝着鸟嘴怪人伸出了素手。
她随后朝着我望了一眼，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着我身上怕人的鲜红是从何而来。
她的视线透过我，又看向了身处队尾，正颓唐摔倒的祂。
“是这样呢…祂又在假装慈悲了么。”
圣女点了点头。
鸟嘴怪人这时才徐徐搭上圣女的小手，站了起来。
“压上去。”
钟声又响起了。
鸟嘴怪人如此命令结束，那被囚具死死困住的魔王便被压上了刑场，跪在地上。
“露露，跟我来…”
“嗯…”
净化…
请快点…把这个害死了女神大人，毁灭掉我的魔王以净化之名，处以极刑吧…
鸟嘴怪人带着我走了下去，走到了一片乌泱泱的人群的最前方。
“先在这待着…等一切结束以后，我来接你。”
鸟嘴怪人对着我嘱托了一句，随后又喊来了一位守夜人，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嘈杂而又叨扰的人声，转瞬间淹没了我——朝圣者，狂信徒，商人，贵族，平民，亚人，魔物…
乌泱泱的台下观众们，此刻都只是为了这净化而来了——当然，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蜗居在人海人潮里，默默看着。
“圣女大人…！！！”
如此的欢呼雀跃庆祝之声爆发了出来。
圣女以及她身后的幼童，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鸟嘴怪人统领着黑压压的守夜人，单膝跪倒在她的身后。
圣女面上挂着浅笑，用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诸位…”
她向前一步，声音渐渐提高，“诸位…”
“无论尊卑，无论种族…此刻，邀您同我一起…”
“登上方舟，前往伊甸。”
圣女微微弯腰行礼，略侧过身，站在了魔王…
也就是祂的身侧。
“以祂之血，铸吾等幸福…”
圣女高举起双手，掬满一手雪花化成的冰水，携着火热，向台下的大家撒去了。
“登上方舟，前往伊甸…！！！”
“登上方舟，前往伊甸…！！！”
“登上方舟，前往伊甸…！！！”
人群狂热地重复这等言语。
我只是默默听着，孤独听着，并没有随人海浮沉，被喧嚣裹挟——我的伊甸不在这里。
“请…圣斧。”
终于，圣女背后的一位幼童朗声呼道。
“请…圣斧！”
幼童又一次强调。
“请圣斧…！！！”
“请圣斧…！！！”
“请圣斧…！！！”
人群依旧狂热，兀自狂热。
“啊…圣…斧…”
吼——
银龙扇起羽翼，拖曳长尾，俯冲登上云霄。
它迎着细雪，背着细雪，盘旋在人海人潮之上。
嘶吼着，龙吟着，令福音撒满了人间世。
我却看到了落樱纷扬，繁花满地——我好累…
父亲大人…
我想您…
几位修道士一起捧着一柄鎏金铜皮握柄，其上刻有圣言教义，抛光多次呈镜面效果而流光满溢斧首，中心挂有银灰十字残片的…圣斧姗姗走了上来。
“登上方舟，前往伊甸。”
“以…不净之人，渎神之人污血…铸吾等幸福。”
圣女又重复了一遍，转过身双手朝上，恭敬地捧起那柄圣斧。
“处以极刑…斩首示众。”
她一边说着，一边高高扬起了覆着雪的圣斧，对准了魔王的脖颈。
“处以极刑，斩首示众…！！！”
“处以极刑，斩首示众…！！！”
“处以极刑，斩首示众…！！！”
人群沸腾，呼出的热浪浇灭了天之寒雪。
祂…
又一次泣血了。
血顺着祂的面滑落，消融在冰雪里。
“啊啊…”
“咦啊啊啊啊…！？”
祂看向了我。
面上蓦然生出了可怖暗褐色糜烂，一瞬间变得更加惊悚起来…
“你的灵…本为善…引我到平坦之地…”
祂像是在歌唱——却是在泣血。
“神啊…求你为你的名…将我救活…”
我又…
我又何尝不是…！！！？
我又何尝没有体味过痛苦…！！
极致的苦痛哀伤…！！！
你有什么资格诅咒我，对我唱起这灭世怨恨之言语…！！！
你根本不配…！！！
所以，我脱离了人海，向前一步，同祂更贴近了。
“凭你的公义…将我从患难中引领出来…”
如泣如诉，我和祂彼此诅咒着对方，以无比痛恨，泣血哀言，憎恨，痛骂，非要堕入到无底深渊方才罢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凭你的慈爱…剪除我的仇敌…！！！”
说啊，说啊，说啊…！！！？
怨恨啊，憎恨啊，来彼此诅咒吧…！！！
来彼此怨恨吧…！！！
来一起绝望，一起疯癫，一起痛苦啊…！！！
“呵呵哈哈哈哈…”
吼——
银龙高吟，我和祂在下一秒，一齐唱起，一起诅咒道，“灭绝…一切苦待我的人…！！！”
随后，又无比哀伤，失去了一切的心力，哀求道，嘶喊道，“因我…是你的仆人。”
祂流尽了，流净了血。
无力垂下去了头颅，引颈受戮。
我满意笑了笑，又回身走了回去。
“那么…”
圣女闭起眼眸，双手握斧，“以女神之名…”
铮——
斧刃下劈，划破空气，携着众人的愿景，挥砍了下去。
“啊啊…？”
但我预料当中的头颅落地砰砰之声并没有传来。
铮——
铮铮——
“保护圣女大人…！”
几发箭矢穿透了落雪，轰然击在了斧上，终止了这场处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祂狂笑了起来。
同时几位蒙面斗篷之人从我的身后一起冲了上来。
啊…？？
劫…
劫刑…
为了救…
祂…？
我不理解…
为什么…？
砰——
“净化仪式终止…保护圣女大人，将叛乱者…当场格杀。”
“冕下…”
鸟嘴怪人一步踏前，拔出背后巨镰，挡在了圣女身前，同着劫刑之人对峙。
“……”
“你们…令人作呕。”
为首的男子如此说道，拔出剑，身形若白雷刺透空气，哗的一声来到了鸟嘴怪人面前，一剑刺出。
轰隆——
巨镰与长剑相抵，雪月寂静里霎时间便奏起了泠泠之声。
“哦呀…你也是…渎神之人呢…”
鸟嘴怪人说着，随后其身后无数多的守夜人一拥而上，同着那几位叛乱劫刑之人厮杀在了一起。
我没有管这骚乱。
只是注视着祂，笑看着祂——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我…这是第一次诅咒他人…”
祂说道，随后趁着混乱，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挣脱开了囚具。
这一日，枯白的骨翼笼罩了这座城市。
吼——
银龙嘶吼着，从碧空当中摔倒了下去。
“走…飞啊，跑啊…！！？”
为首劫刑叛乱的男子和鸟嘴怪人交手，两人不相上下，只是僵持着。
他朝着魔王大喊，“飞…”
“……”
祂飞走了——台下的群众被吓得四散而逃。
“大人…？快走…我们撑不住了…”
“撤…”
我没有随着群众四散而逃，呆立在这不属于我的慌乱当中。
咚——
我被一位急忙逃窜的叛乱者撞倒了。
“（精灵语）？？？？？”
她不知对我说了什么…
啊…？
精灵语…？
应该是精灵语…
从她的身上，掉下来了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
木制的，棕褐色的小盒子——生命之息如此浓厚，扑面而来。
我感觉到一阵的熟悉。
俯下身拿起了盒子，藏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后望向无穷无尽的远方天穹。
静静等待着。
闹剧的谢幕。
……
……
圣血（完）
第二卷：魔女 结束。
第三卷：死神 十五岁年龄阶段 敬请期待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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