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历3612年,雪之一月,二十日,凌晨。
第一声晨起祷告的柔和钟响尚未响起,尚未穿过深沉的河上浓雾到达我们的耳畔。
长夜余留下的孤寂寒冷,抵过了压过了一切的芬芳笑语,遍布在这木制冷暗色调的房间里面。
“哈…哈…咳咳…姐姐…好……难受……”
身材单薄的少女蜷缩起娇躯,依偎在床,一刻不停地哀嚎着,啜泣着,口中无力地呼唤着她信任的人。
她一头落樱色的及腰长发已然被冷汗给濡湿了,发丝缱绻开散而后格外凄美地黏在浸透的床上——正像是雾月的晚樱,生命正在凋零,花瓣纷扬飘落在了一池琥珀色的枯黄里。
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捎来盛怒,撞在紧锁的窗户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刺耳余音。
“咳咳……呜呜…我…姐姐……难受……”
“没事的…没事的……”
我坐在床边,侧着身子握住了露露妹妹的手,下一刻吓人的滚烫便从手心里传来了。
自从那天从双塔教堂回来以后,露露妹妹就生了病,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好——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祈拉拉姐姐替我们喊了医生,医生却说露露妹妹只是受凉受寒了,加之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所以感冒发烧了而已。
开一点药,按时服用了,这几天注意一下,好好休息就没问题了。
但露露妹妹的病却并没有像是医生口中说的那样简单。
她在夜晚因为苦痛折磨而翻来覆去的,迟迟无法入睡——这三天,她几乎都没有合过眼,身体是肉眼可见的愈来愈衰落了。
呓语,耳鸣,露露妹妹总是说有人在对她说话…
药…
喂下去的药也几乎全被她给吐出来了,所以更别提正常吃饭什么的了。
“姐姐在这呢……没事的…”
嘎吱——
我安慰了一句,而后赤着脚踩在了地板上,拿过用冷水打湿的毛巾,细细地擦着她满是汗珠的洁白额头。
“姐姐…!?好冷啊……呜呜……好冷……”
她死死裹紧了被子,浑身似狂火炽热滚烫。
但她却仍觉得被褥枵薄,温暖火热不够,只能彷徨无奈着,用手指歇斯底里般撕扯着床单,宣泄着心中不满——我看在眼里,一阵一阵的痛苦心疼。
“……呜呜…姐姐……咳咳……哈……哈…”
接连几日的断水断食,让她连落泪的能力都快没有了。
只能干嚎。
露露妹妹闭着眸,小嘴未有片刻停顿的喘着粗气,又缓了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
她终于又有了动作——手臂举起而后扒住了床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我帮你…”
我把毛巾放在了水盆里,空出来了一只手。
我仍是握着露露妹妹,至于空出的另一只手,则是搀扶着她的身子,帮着她坐了起来。
“姐姐在这呢……没事的哦?祈拉拉姐姐又去帮露露喊医生了……所以没关系的……”
“姐姐……我想…父亲……父亲大人……呜呜…”
娇小且满是汗水的身躯扑到在了我的怀里。
“咳咳……呜呜……难受…姐姐……咳咳…”
“呜呜…没事的…姐姐不是在陪你吗…?”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心疼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脸蛋落下…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心里祈祷着,出声安慰着,安慰着,而后拥抱着可怜的露露妹妹。
“好疼啊……呜呜……姐姐……身上好冷……好疼……呜呜……”
她的声音愈来愈弱了,快要被窗外的狂风给压过了。
“再忍受一会会好吗…?要不要喝点水呀…?”
“不,不要……咳咳……姐姐……好难受……不想活了,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啊啊啊啊…!?”
“咳咳……害怕……呜啊啊啊啊啊…”
“露露妹妹…别,别说这种话啊…生病难受是很正常的……一点都没关系的。呜呜…姐姐我在呢…”
仿佛挤压了最后的生命才可从胸中喷薄而出的凄惨叫声,若野兽粗鲁,令我胆战,心惊。
啊…
她想结束的不是生命,而是痛苦。
我知道的…
“咳咳……咳咳……擦,擦汗……姐姐……”
露露妹妹又沉寂了好久,随后向我哀求道,稍稍推开了我,撩开了自己的衣服。
“嗯…”
我像是对待最为贵重的丝绸一样,偏过身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毛巾,轻轻地帮她擦着身上粘稠的汗水。
但哪怕都这样轻柔了,我还是有些害怕伤害到露露妹妹。
“前面…擦好了…”
“后背……姐姐…难受…咳咳…咳咳……”
露露妹妹微微张开了眸子,竖起的空洞山羊瞳孔内流转的眼神是迷离而又恍惚——迷离而又恍惚,空虚却又…癫狂。
同着潮红病态的脸蛋一起构出了世上最为哀美动人的一副画卷。
啊…
但是…
癫狂……?
这份癫狂…
我不懂…这份癫狂是从何而来…
她兀自傻傻痴痴地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啊……咳咳……哈…哈…”
冷暗色的房间里,唯有小提灯的金黄色肯为此刻无助的我们熠上一熠,散着些许微弱的光亮。
“露露…”
露露妹妹的眸子本应该是洒着点点花瓣的玫瑰水样的澄澈琥珀色,此时却失去了高光,黯淡着,变为了萧煞之秋的枯黄。
“姐姐……哈…哈…”
她吃力地转过身,将莹润白皙的背部展示给了我。
“好……疼…热……”
“啊…”
我又用着冷水洗了一洗毛巾,帮着露露妹妹擦拭着后背。
“诶…?这是…什么…?”
我从下而上的帮着露露妹妹擦着后背,但当擦拭到背胛骨附近的时候,我却停下了…
奇怪…
露露妹妹的两侧背胛骨上,生有两道血红的深痕——像是…
像是被折去羽翼的天使一样,留下的疤痕…
羽翼…
“好…痛啊…呜呜…啊啊啊啊啊…!?姐姐…!?”
鬼差神使,我轻轻地用指甲碰了一碰一侧伤口…
露露妹妹即刻嘶吼了起来,像是河虾一样弓起了身子,趴倒在了床上,颤栗呜咽…
“对,对不起…啊啊…我在干什么啊…呜呜…”
我心中自责,又凑上前扶起了她,而后小心略过了那两道诡异的血红伤口,帮着露露妹妹擦着其他地方。
“呜呜……咳咳……”
“露露妹妹…好了…”
“嗯……姐姐……谢谢……”
露露妹妹道谢结束,就背靠在了床板上,闭眸休息。
“姐姐……那个…钟声…今天的第一次…钟声…有没有响起…?”
她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诶…?祷告钟声吗?没有的…不过应该快了吧…”
“快了…?那…那我…我得出去…参加…仪式…啊啊…来得及……”
露露妹妹咬着干裂的小嘴,胡言乱语着。
她双手撑在床上,似乎是要起身准备下床离开了。
“你你你…躺床上,别乱动呀…好好休息…再等一会儿,等医生过来…”
我见状上前柔柔地按住了露露妹妹。
“咦啊啊…!?”
但床上这位羸弱病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推开了我。
我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啊啊啊啊…!?姐姐…但…我必须要去…咳咳…”
露露妹妹说着,艰难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到了门口处。
怎,怎么可以让这样虚弱的露露妹妹出去啊…
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
我爬了起来,狂奔到了门前,把门锁了起来,挡在了露露妹妹身前。
“那,那个…听姐姐的话好不好…?待在这里好好的休息…医生,等会就要来了啊…夜蛾姬小姐和祈拉拉姐姐都在帮你了…”
“别让大家担心啊…露露妹妹…”
“我…要去的…咳咳…姐姐…!!!?让开啊…!?”
露露妹妹一步踏上前,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尽全力希冀着可以把我推开——但是,但是她真的是太虚弱了…
“乖一点好不好…姐姐求你了…呜呜…”
我拿开了露露妹妹的手,抱住了她,揉搓着她的小脑袋。
“乖一点…妹妹…”
“呃啊啊啊啊…!?姐姐…!?让开啊…!?”
她仍旧是疯癫地叫喊着,手胡乱掐着我的身子。
“呜呜…冷静一点呀…姐姐知道你很难受…求你了,冷静冷静…”
身子,被妹妹掐的好痛啊…
好痛…
“不…不要…!?呜啊啊啊啊…!?别挡在这里啊…!?”
“诶…?”
露露妹妹一个后撤,脱离了我的怀抱,而后朝我撞了过来。
砰——
“咦啊啊啊啊啊…???”
一个愣神,我的后背重重砸在了门板上。
“好痛…呃呃…”
我一时吃痛,恍惚了一小会儿。
“露露妹妹…?不要…!?喂…!?你在干什么啊…!!?回来啊…!?”
但就在这恍惚的一小会儿,露露妹妹已经远远的离开我了,走到了窗户之前。
她推开了窗子,令狂风裹挟着晨雾进来了。
樱色及腰梦幻的长发随后便在风中跳起了优雅的舞蹈——如同魔女一般。
“你,你要干什么啊…!?回来,回来…!?喂…!?露露…!!!”
我不敢有所动作,怕刺激到露露妹妹,只能这样呼唤着她。
“别,别做傻事啊…求你,求你…姐姐我跪下来求你啊…呜呜…”
我无助地落着泪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而后五体投地,咚咚咚的用额头磕着地板——求你…
“呜呜…你非要让姐姐我这副凄惨样子吗…?我跪下来,磕头求你了…回来,回来啊…”
狂风吹着,被小小的身躯阻隔着——露露妹妹还站在窗前…
我又磕了许久,磕到了血都流了出来。
“别…姐姐我都这样了…听话,妹妹…妹妹,别做傻事啊…”
“……”
“妹妹…你是要让姐姐…后悔一辈子…吗…?你是要…亲手…亲手毁灭掉我吗…?你不以…这样对待我的…呜呜…”
“回来啊…回来…”
“姐姐…对不起…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求你了…咳咳…”
“你在乱说什么啊…!!!你看看我可以吗…!!!我为了你,三天以来不吃不喝,昼夜不离的陪在你身边…!!”
啊啊…
我…
“我…我都这样卑微了啊…回来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不理解我不理解啊…呜呜…”
我跪坐在地上,朝着前方樱色的梦幻妖精伸出了手——“妹妹…回来啊…姐姐我在这里呢…求你啊…啊啊…”
“不…”
但露露妹妹只是惨惨笑了笑,拢了一把自己的长发。
“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也希望…姐姐你,可以理解我…”
“啊啊…!!?别,别啊…!!?你疯了吗…!?疯了吗…!?回来啊…!!!!!这里是三楼啊…!!!”
“三楼啊…!!!你想干什么啊…!!!回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不管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是要杀了我吗…!!!杀了一直诚心爱你的姐姐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乖一点…!!!”
我指着自己额头上的血,语气又变得软弱无比,“你看看啊…姐姐我在卑躬屈膝的求你啊…呜呜…不要啊…”
“对不起…啊啊…姐姐…我真的…咳咳…”
露露妹妹摇了摇头,背过身了。
我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向着她的那边狂奔了过去。
“净化…”
她却只是如此低语了一句,便丝毫未有犹豫地从窗户口跳了下去。
跳了…
下去。
我的世界…
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疯子,疯子…!?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呜…你在干什么啊啊啊…!?”
我来晚了。
我趴在窗户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可怜孩子——她美丽的樱色长发,全都染红了。
有一瞬间,我也想跟着她一起跳下去了。
“呜呜…啊啊啊啊啊…”
“活着…?还活着…!?喂喂喂…!?回来,回来啊…!!!”
我对于时间已经麻木了。
但在恍惚中,我却看到那道血影动了一动——啊啊,真的…
染红的梦幻樱色身影,动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
双塔教堂的方向走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祈,祈拉拉姐姐…!?酥酥,你们人呢…!?快来,快来啊…!!拦住她…!?”
远方,晨起的钟声,终于响了。
我却无心去听了。
女神啊……
女神啊……
求您…
保佑…
保佑我最爱的…妹妹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