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起来，今天的会面，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
至于为什么精灵方面——准确说是苍蓝之剑的白手套“7号学会”，向人类方面提出了会晤，则要从早两天的一封电报说起。
电报的发出者，是先前在枫堡帮助过希珀丝的那位普茹涅·兰克萨德。
而在对方拍来的电报里，传达了一条骇人的消息。
“昨海特小队遇钢狮袭伤死十九。拟遣蕤叶详谈。”
如果用正规的书面语进行表达，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昨日，我海军特情处（苍蓝之剑）下属的一支小队遭遇了“钢狮”的袭击，伤亡严重，我方准备派遣蕤叶小姐就此事与贵方进行洽谈。
在丝缇当地的安全局情报站救济了一名幸存成员之后，此事便引起了安全局方面的高度关注，于是有了今天的接触。
精灵的“苍蓝之剑”，实质上并不能与专攻情报搜集与评估的安全局对标，它所执行的任务更多涉及军事领域，情报只是顺带。
也正因如此，苍蓝之剑的成员，大多都具备超出平均人类士兵的武力，且在星能工业化推进的当下，这些隶属于海军的精英大多配属了更为先进的，施法效率更高的魔法装备。
应该说，在城市巷战上，提坦教的寻常成员遇到他们，理论上应该会像路边的一条野狗，被一脚踢飞。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只完整的小队——大约由十名左右成员组成——却在丝缇的搜寻作战中，被“钢狮”重创。
八名成员阵亡，队长的星能术式回路被强行报废，副队长更是被蛮力摔成了脑震荡。
一时之间，苍蓝之剑方面大为震怖。
而在原定的计划里，这支小队是准备与希珀丝所带领的特勤小组汇合，由双方共同牵头，开展对璃鹭小姐的救援行动的。
可事情如此的展开，让精灵方面一时也犯起了嘀咕。
这人到底还能不能救了？
“……”
“蕤叶小姐，贵安。”
短暂的迟疑之后，希珀丝轻轻呼出一口气，率先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青发精灵萝莉挑了挑粗粗的眉毛，认出来人身份，原先跋扈的神情也缓和了些许，但还是不快地撇了撇嘴：
“噢……哼，原来是希珀丝……和特薇娅殿下啊。”
“今天，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失望？”
“嗯。”
“这是什么意思？”希珀丝按着桌子，先行坐下，“我们是来听你说苍蓝之剑小队的事情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蕤叶轻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摇头道，“现在学会里乱成了一锅粥，那些老家伙们都是一点用都没有的杂鱼……哼，平时口号喊得震天响，真到了要做事的时候，没有一个是能帮得上小姐的。”
“恐怕，还得是我这样的得力干将，才能救小姐于危难之中。”
“想来蕤叶小姐已经有应对方法了？”
看她这么爱往脸上贴金，希珀丝内心觉得好玩，温和地开了个玩笑作为回应——她觉得这样的家伙没什么坏心眼，充其量就是愚蠢了一点。
雌小鬼是这样的，她想起前世学过的这个词。
结果诚然，萝莉对这句话相当受用，又哼了一声道：“如果学会能让我，而不是那些无用的杂鱼挑起大梁，小姐肯定早就被救出来了……至于说计划嘛，有老太婆帮我兜底，有什么困难交给她就是了。”
一旁的特薇娅神情平淡：“救人是这样的，蕤叶小姐只需要做方案就行了，可是下面的执行人员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那……那叫分工明确！”萝莉俏脸微红，拧眉辩解，“特薇娅殿下还不知道我的才能，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哈，你最好是……”
没理会她们之间的斗嘴，少女坐在中间思索片刻，然后抬眸出声来问：
“具体的情况，你们那位被毁坏了星能术式回路的队长，已经和我们的人说了。”
“我想问，所以学会的意思是？”
“嗯？……我一会准备和你们的局长说，”蕤叶撅了撅小嘴，“不过大概的意思可以先给你们透个底。”
“请说。”
对方哼了一声，视线却开始变得有些躲闪：
“老太婆……就是兰克萨德，和我说。”
“嗯？”
“说让你们不要再继续跟进这件事了。”
希珀丝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她略微皱眉。
“我，我话没说清楚吗？”青发精灵萝莉叉着腰，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以脆生生的声音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的蹊跷程度，已经超出了老太婆的预料。”
“苍蓝之剑那边认为，如果连星能魔法都不会用的杂鱼……我，我是说，如果让无法使用星能魔法的普通作战人员，咳，盲目介入此事的话，只，只会，给局势带来更多的……变数。”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好歹是把官方辞令交代出来了。可喜可贺。
“变数？”
“更多的死伤，更混乱的局面……哎呀，大概是这样吧。这是我来之前，老太婆交托给我的大致含义。”
“意思是让我们独善其身？”
“是的，就是让你们这些杂……这些无关人员，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青发精灵萝莉是这么说的。
而在这时候。
“小小姐，不如听从我的建议呢？”
以太体内的灰涟在耳边低笑：“冥冥之中，我能感受到一件事。”
“……有事快说。”
希珀丝本能地对这个坏女人变成的迅捷剑有些警惕。
“是这样的……小小姐，你们所说的这个‘钢狮’，她曾经出现在你的记忆里。”
“现在的？”
“不，过去的。”
“如果能把这个钢狮……处理掉的话，”坏女人用非常优雅的措辞，在耳边轻声道，“我想，你不但能获得对方的力量，还能得到这家伙的所有记忆。”
“从对方的视角里，你能了解到更多关于‘你是谁’的信息。”
可是，希珀丝心想，精英如苍蓝之剑，也在这家伙手上大败而归了。
“那多半只是他们的控制能总量不如对面，可你是不一样的。”
“你可以使用我的力量啊，”灰涟带着笑意道，“虽然我也已经忘掉了很多事情，但我仍然记得，我曾经的力量，足以一击劈开龙类形态下的提坦龙族。”
这么厉害吗？
“那当然，如果要对拼星能法术的复杂程度，和施术者的控制能总量……相信我，有了我的加持，你绝对不会落入下风。”
“怎么样，要不要试一下？”
“说服我。”
“嗯？”
“说服我这么做的理由。”少女在心底默默回道。
“……”
她听到耳边的坏女人笑了一下。“诶呀，小小姐，你忘了吗？”对方先是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继而在耳边如此低语道，“你现在一心挂念的这位殿下，可是还遭受着禁咒的折磨呢。”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去丝缇啊，只是，你越晚寻回自己的记忆，特薇娅殿下就越晚才能解开那道禁咒。”
“噢，差点忘了提醒你——她选择给自己施加禁咒的原因了。”
“什么？”
“那是因为她受了重伤，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啊……这虽然是个不赖的办法，但禁咒同样也锁住了她的大部分力量。”
“你没感觉出来她的强大和虚弱吗？强大是为了保护你，虚弱是因为她在拼命燃烧着自己，对抗着禁咒的反噬，维持着这份强大啊。”
“……”
似是看出她略带犹豫，不知道应该做出何种选择。
一旁的特薇娅忽然叹了口气，按着她的手，神情复杂道：
“是的，希珀丝姐姐……虽然有些不太愿意，但我可以作证。”
“嗯？”
这回轮到希珀丝回神，有些意外了。
“‘钢狮’那家伙，我先前和你提过一次。”
“但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和你说。”
“怎么？”
“……她的身上，有我们那边贵族豢养的刺客的印记。”
“‘她’吗……”希珀丝看她，“她接受过专门的训练？”
特薇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的，但她最开始，理应是从某个场所……”
“某个场所？”
“按人类的说法……怎么说呢，是一个，像是地下决斗场一样的地方，被挖掘出来的。”
“就是某种零和博弈的死亡竞技场吗？”希珀丝轻声反问，“是不是还要有什么赌博环节的那种？”
小姑娘讪笑：
“那个，希珀丝姐姐冒险小说看多啦……不过前半句是准确的。”
“嗯？”
“就是死亡竞技场。”
“这样……”
“是的，”特薇娅颔首，又继续道，“而在那样的地方，能够活着出来的家伙，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他们中的很多家伙精神都不太正常，但偏偏武力又非常高超……”
“所以才会很棘手。”
“是的，我便这么说吧，”小姑娘点头，“这些来路不正的刺客，如果不能出动军队的话，想来是没办法短时间内摆平的。”
“那，殿下的意思是……”
“可能蕤叶说的是对的，”特薇娅抿唇，抬眸看她，“要不你一会，也和你们的人说一声，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吧？”
希珀丝沉默了片刻。“殿下应该是和她交过手的吧？”少女出声问道。
“是，就是在枫堡那次。”
“当时，殿下没在她手上占到便宜？”
特薇娅将视线撇到一旁，不满来对：“如果我现在还有全盛时期的实力，收拾一个地下竞技场出来的刺客，哪里算得上什么挑战。”
“略略略，看起来特薇娅殿下也没打过那家伙嘛？”
一旁的青发精灵萝莉忽然扮了个鬼脸，复又绽开灿烂的笑容。特薇娅“啧”了一声，冷眸以对：
“蕤叶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哪有，我可是……咦咦咦咦咦咦咦别别别别……殿下殿下，错了，殿下……呜啊……那里，那里不可以……咦……要……不行嘞……”
小姑娘的赤金色双眸闪过一丝冷色的微光。“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她淡淡道。
“所以‘钢狮’确实很强。”希珀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到一旁少女的发言，小姑娘撇下坐在座位上，莫名其妙面色潮红，微微喘着气的蕤叶。
然后不动声色地转回来，放软语调，又轻轻扯着她的袖子，一转方才的冷言厉色，温和低笑道：“没有的事啊希珀丝姐姐……”
观察到某位殿下的前后反差，希珀丝有些想笑：“那是怎么回事？”
“就是……怎么说呢……”
特薇娅低着眸子。
“嗯？”
“她不是一个擅长进攻的对手。”
“不擅长进攻的刺客？”少女略感意外，“那她是，怎么在你们那里的地下竞技场里混出来的？”
“但是，我还没说后半句呢，”小姑娘鼓起腮帮子，不满以对，“但是。”
“但是？”
“但是，她很擅长防守。”
“只会防守吗？看来是只会挨打的杂鱼呢。”
一旁的蕤叶帮起了腔。
“闭嘴。”
“唔……”
特薇娅再度转回，注视着她，语气再度缓和下来：
“具体来说，就是，我的攻击端手段比她要高明，因而，我可以使用自己的攻击，迫使她放弃攻击，转而组织防守，从而形成压制。”
“但是，这种压制形成的优势，我却没法将其转化为胜势。”
“这是为什么呢？”希珀丝侧眸，不解来问。
“防守，”抄手抱着自己的双腿，小姑娘身体微微前倾，抿着唇轻声道，“在完全放弃自身攻击手段的时候，钢狮可以躲下我所有的攻击。”
“也就是说，她擅长消耗对手的体力。”
“是的。”
“那……我有个问题。”
希珀丝想了想。
“嗯？”
“既然如殿下所说，她的攻击手段并不高明，苍蓝之剑的精英小队，为什么会……”
“不是的。”
“嗯？”
“希珀丝姐姐，我说的‘不强’，是相对于我自身实力而言的。”
特薇娅抬眸看她，眉眼温和地歪了歪头，似是有些得意：“可能先前没和希珀丝姐姐说过，以前，负责教习我星能法术的老师，是我们那儿最强的那一批。”
“所以，虽然我在体格上占不了优势，但我从前的卫队成员，没有一个能凭借自身的法术力量击败我。”
“那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希珀丝微微颔首，“在殿下看来，钢狮的攻击手段虽然并不高明，但那是相对于她自身的防御能力而言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在面对苍蓝之剑成员的时候，她压根就不屑于使用自己的防御能力……”
“光是使用自己的进攻手段，就摧毁了这些可怜的家伙们？”
一边说着，少女看向稍稍正色，但脸颊仍然微微发红的蕤叶。
感受到投来的目光，青发双马尾精灵萝莉先是瞪大双眼，然后咳了一声，叉着腰，用难得的正式语气点评道：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苍蓝之剑的成员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军人，被这种不会进攻的杂鱼暗算，只是他们一时大意了而已。”
“是这样吗？”希珀丝忽然轻笑反问。
“当，当然……了……”
少女敛起微笑。“蕤叶小姐，还有殿下，”她轻声说，“我想，我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但是，恕我直言，我无法接受你们的提案。”
“因为理由很简单……”
她看向特薇娅，后者意外地睁大了双眼：
“希珀丝姐姐……”
“殿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但我想……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遇到的困难，能够通过逃避被解决的情况。”
“就像梦总是会醒来，虚假的幸福从来就不能被称为幸福，比起当幸福的猪猡，我更愿成为痛苦的人类。”
浅金色的双眸注视着面前的她，顺从着内心的想法，说出了早就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那句话：
“如你们所知，现在的我，不想当懦夫。”
特别是，不想在你面前这样。
少女眼睑微垂，怀揣着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微苦情绪，将后半句话，在心底默默咀嚼了两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