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官道绕一个大弯再回头,便能到达定兴县城了。
官道之上,从六里坡下逃生幸存的一众老翁老妪拄杖而行,步履颇为轻快。
上岁数的人,其实对死亡这件事情看的很轻了。
死亡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再是远在天边谈之色变的事情,反而是近在眼前,已然平淡接受了的事情。
对于先前路上死去的那些老朋旧邻,无非也就是感叹一番其人不幸,说一说等到了县城安顿了新家,集体办一场白事,找块荒地立一片坟冢。
老人们之间相谈,倒没什么悲伤的情绪,反而还带了些期待。
和儿孙分别的时候,大家都抱着这辈子就这样了的心情。
可眼下,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
儿子女儿儿媳女婿,在县城等着他们回家,孙子孙女亦在翘首以盼。
拄杖而行,望着山的那一头,都能幻想到和儿孙见面时的场景。
儿女喜极而泣,前来相拥,孙辈带笑,嬉笑相迎。
这条路走到头,又是一家人家了。
望着一轮金日从山坡上慢慢爬出,一众老人愈发的期待与儿孙见面,心情各自渐好。
仿佛一切悲伤都留在了昨天那个下雨的黑夜一般。
一众老翁老妪正朝着县城赶赴。
这时,也不知是谁突兀的喊了一声。
“带大队的杨大人,和替咱们断后的周大人来了!”
“小两口都活着呢!”
一时间,老翁老妪各自面露笑意,纷纷情形的相互笑道
“太好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两位大人都是大善之人,善人天助啊。”
“咱们定南镇若无这二位大人,怕是已然老少不存了。”
“……”
一众老翁老妪说着。
一匹骏马托在着耶律盈和睡的昏昏沉沉的周璇玑,一路而来,来到了众人之间。
周璇玑昏昏沉沉的,被周遭的恭贺声给吵的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一帘睡眸,却见身边骏马左右大道之上,正是一个个老翁老妪。
她一时明悟,这是自己和耶律盈赶上了老翁老妪的队伍。
心想至此,周璇玑暗自道。
倘若自己一直赖在耶律盈后背上靠着,叫这些老翁老妪误会了不免得颇为尴尬。
她皱了皱眉,忍着懒倦从耶律盈后背上赶紧直起了身子,旋即对周遭一个个老翁老妪笑颜相对。
然而身边一名老妪的一句恭贺,却听得周璇玑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婆子这里谢过二位大人了,若无二位大人,老婆子一家只怕是……”
“二位大人郎才女貌,真是般配登对,一样的好心肠,一样的有本事有胆识。”
“我大赵有二位大人这般伉俪夫妇,真是国之幸事啊。”
周璇玑听着这老妇人这一番话,一时间只觉得犯楞,半晌后,她才傻愣愣的发出了一声。
“啊?”
周璇玑这番呆呆傻傻的状态,坐在前头的耶律盈虽说看不到,但却能想象到。
想着周璇玑一张本是带着倦意的脸蛋一时泛红,想解释却脑子糊涂说不出囫囵话的捉急样子,耶律盈不由得一笑。
听着耶律盈的笑声,周璇玑一时只觉得更是心内捉急,连忙辩解道
“咳咳,婆婆您说前面救人的事情这个确实。”
“但我跟他,我们……它……不是您看起来的这样您知道吧?”
那老婆婆听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旋即道
“二位不是夫妻,还未嫁娶?”
周璇玑一点头,连忙应道
“哎,对了。”
婆婆一笑,旋即道
“那二位何时结亲呐?”
周璇玑听来,一时间只觉得急的想咬人。
“啊?不是我……我……”
本来她刚醒脑子就糊涂,这老太太自己还跟她解释不清楚。
一时间支支吾吾的,实在是跟这老太太说不清楚了。
她这正解释不清楚,正着急呢,却听得前座的耶律盈没事人似的一边听一遍没心没肺的笑。
一时间,叫她一阵好气。
“哎,你倒在前面没事人似的拾上乐子了是吧?”
“没看我这正口拙解释不清吗?”
“你替我说说啊你倒是。”
耶律盈笑着点了点头,扭回头看了眼羞愠相加的周璇玑,旋即对那老婆婆笑道
“婆婆见笑了。”
“我家娘子就爱开玩笑,其实我们二人结亲已经挺久的了。”
婆婆听闻,亦是笑着点头。
二者又是客套了一番,耶律盈稍稍加快了马速,两者道别。
后座上的周璇玑听闻这一番“故意越描越黑”的话,一时间更是一阵好气。
本来被人误会成小两口就够叫人别扭的了,他这还故意招欠似的越描越黑。
“耶律盈。”
“我让你替我说两句解释解释,你搁这越描越黑是吧?”
“一天天的,不没事找点事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是吧?”
耶律盈看着面色难看的周璇玑,旋即笑道
“哎呀,开开玩笑帮萱姐姐醒醒盹嘛。”
“怎样,萱姐姐被气了一气,是不是被气清醒些了?”
“好了好了,反正你知道是假我也知道是假的事情,何必当个真事来生气嘛。”
“正所谓越在乎这事,越容不得玩笑,越不在乎,越是对此毫不介意不当回事。”
“所以,萱姐姐你是在乎还是不在乎呢?”
被耶律盈这么一说,周璇玑一时也没什么话好应对,只得白了他一眼,微微摇头无言。
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都说越生气越代表在乎这种话了,自己那还能继续较真,那不成了自己往坑里钻了吗?
耶律盈扭回头看了眼周璇玑,后者自然是没什么好气的,他一笑,旋即道
“嘛……”
“其实也不怪人家老婆婆误会。”
“青年男女,萱姐姐大不了我好多岁,同程一匹马,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没事,等到前头……”
耶律盈话没说完,便听得后方一阵响动。
紧接着,便见周璇玑已然是一个翻身,下马来牵马步行而走了。
看着周璇玑那张病柳娇花的面庞没什么好气的颜色,耶律盈干笑一声,也是颇为识趣的不再言语了。
看得出,周璇玑是一点也不希望再被人错认成小两口云云了。
二人如此这般。
周璇玑牵马,耶律盈端坐马上,顺着走了一段。
只听得周遭老翁老妪闲谈纷纷,声声入二人耳。
“这杨大人,看着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
“可怎的让妻子牵马坠蹬?”
“哪有拿妻子当马夫来用的。”
“公德确实是没话说,可让身为女子的妻子牵马坠蹬,私德稍欠呐。”
这次,轮到耶律盈有点难绷了。
想来也确实,自己再怎么说也是男人,自己大模大样的坐在马上,叫周萱一个女子替自己牵马在步下行走,多少是有些别扭。
他皱了皱眉,旋即翻身下马,将马让给了周萱来骑,自己替她牵马坠蹬。
如此,二人继而前行。
又是走了一段距离,这时又是一阵闲言传来。
“周杨二位大人一对夫妇感情可真好啊。”
“我年轻的时候,我家老头子就是这样牵着马,一路把我从娘家接到他家的,生儿育女一转眼,也是好几十年了,真叫人怀念呐。”
“杨大人真疼自家娇妻啊。”
“……”
此一番话,周璇玑听着实在难崩。
只觉得马鞍上长钉子了似的,实在叫人坐不住。
一阵面上发烫,她直接翻身下来,也不跟耶律盈多解释什么,跟他一起在步下行走。
可周璇玑没想到,俩人都在一起在步下行走,马都没人骑了。
周遭闲言还是不断。
“二位大人看着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走在一起实在是般配。”
“可不是嘛,有马不骑,小两口偏要下马来一道漫步,多如胶似漆啊。”
此时,周璇玑真的很想冲上去跟他们理论一番。
一起骑马,他们说两口子。
自己牵马耶律盈骑马,他们说耶律盈欺负媳妇。
自己骑马耶律盈牵马,他们说自己像被牵回家的新娘子。
俩人都在步下行走,他们说有马不骑小两口偏要一起漫步如胶似漆云云。
还要人怎样啊?
难不成要自己扛着马从这里走到县城吗?还是说要自己骑着耶律盈俩人叠罗汉走回县城?
一时间,周璇玑只觉一阵无语,好一番抓狂。
清晨郎朗。
云淡风轻。
薄露润润。
二人随着老人们的队伍走了一阵。
这时,听得前方马蹄声隆隆作响。
一时间一众人一时慌乱,周璇玑二人也随即将那些先前闲言抛到了脑后,赶忙一道上马,以备不测。
待看清楚来人后,发现不是马贼绕行追击而来,而是卡木然江与宋绮言一道而来了,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只见二人一路匆匆打马前来,丝毫没有停下来寒暄的意思。
耶律盈自然心知卡木然江这是有事欲为,连忙高声问道
“木大哥,这是去什么地方?”
卡木然江马速丝毫不减,高声催道
“哎!阿达西!耶律兄弟!”
“赶紧上马!”
“我在山上面,标记了一处地方,那是个瀑布后面的山洞。”
“那里面就是和尚们制造血丹的地方!”
“被抽血的孩子,被抓的妙云道姑和普善和尚,还有炼制血丹的妖器,全都在山洞里。”
“还有妙禅和尚,以及妙禅和尚往来张家人的书信,全都在那!”
“赶紧随我来!”
“去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耶律盈听闻,顿时大喜。
不得不说,萱姐姐挑人招募的眼光,实在是好至极。
卡木然江这明教高才,简直是当密探的绝佳人选。
如此重要的事情,他探的明明白白的,堪称完美。
他高声一应,旋即一催胯下骏马,随着卡木然江一道,紧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