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我一时冲动写下的一本书,但我不希望自己的记忆就这么渐渐消散在时间里。

因为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他们的样子在我记忆里逐渐逝去,所以我想尽力用自己的方式去回忆他们,也包括那个以前的自己。

在我最曾经的记忆里,总是我的爷爷背着我。

那晚,爷爷坐在村里的老树下,与村里其他老人调笑着,时不时吸上自己卷的一口烟,满是褶皱的脸上荡漾着闲适的笑意。

我在一边玩着一片片娇嫩的叶子,数着它们的脉络以此解闷,又时不时跑去抓着爷爷裸露在夜幕里的小腿,用手抚过他腿上突出的脉络。

碰过去,那些突起宛若条条山脉的脉络就会轻易的被压回去,爷爷踏着个凉鞋,抱起我,让我坐到他身边。

“安静点。”爷爷操着一口土话,眯着眼睛,慢悠悠的吐了一口烟。

但很快,我就开始继续泛起孩童心性,不依不挠的继续在他身边打转。

周边互相熟识的老人调笑着说:“哦哟,想吃零食了。跟你爷爷要点,他那钱很多的。”

我眼巴巴的看向他。

爷爷嘴里说着“天天买些垃圾食品,有什么好吃的”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绿花花的现金,紫的、绿的夹放在一起,有些破损。

我想从中取出一张完整的绿色纸币,但爷爷把我的手拿掉,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死角破损了的纸币给我。

“这张人家不给我用怎么办。”

“怎么会不给你用。”爷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反问道。

随后我怯生生的拿着纸币,走到了就近也是那时唯一的小店内。

小店的店主是一位腿脚有问题的妇人,自我有记忆开始,她便只能像是正常人蹲走一般的行走着,费力的跨过一条条石坎。

后来我才知道,那也应该是我的家人。

我小心翼翼的从为数不多的零食里抽出一包满是像牙签一样但是脆脆的、甜辣的五毛钱的零食,然后忐忑不安的将纸币递给她。

“哟,爷爷又给钱来买零食了。”

“嗯。”

那时的我拿到了零食,就飞奔回了爷爷身边。

挨着爷爷的后背坐着,望向彼时仍是满天星子的夜空,恋恋不舍的吃着逐渐减少的零食。

“嚯,买了零食,不给爷爷吃?”旁边的老人同样笑了起来,脸上的褶皱显得更深。

听到这句话的我,才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爷爷。

“你吃吗?”

“我不吃这种东西,你自己吃得了。”

“哦……”

我现在仍然记得那时的我的感受——不能让爷爷知道我吃零食时候的欣喜,也没法向他展示我钟意的这些零食,是有多么好吃。

八点多的时候,爷爷就带着我回去。

那时的我,总是八点多便会睡意朦胧。

回去的路上,黝黑黝黑的,阴森森的乡间小路上,偶尔会有带着手电筒的行人。

我看到手电筒时,就会感到一阵心安,其余时候都是紧紧贴着爷爷。

有时候爷爷聊到兴头上,我坐在一旁,摇摇欲坠,直到与他一同畅谈的老人提醒他“你孙子已经快睡着了”,爷爷才会意犹未尽的背起我,向着那条黑黑的走道行去。

爷爷的家,原本只是一个土房子,用土块建成。

只是在我的记忆里,那里便已经是厨房、吃饭的地方。

土房子的对门,就是一条属于爷爷屋子的过道,过道再向前,就是一处砖瓦房。

正中间客厅的位置,只有一张木制的小沙发,四五人坐在一块儿便会拥挤不堪。

奶奶会坐在沙发上,用蒲扇给自己扇风,然后唠叨爷爷为什么回来那么晚。

我更喜欢跟爷爷一起睡,爷爷身上的味道让我真正体验到了心安的感受。

甚至哪怕我后来到了初中,我回家时,也会跑去跟爷爷一起睡。

爷爷的房间在厨房的另一侧,但或许最开始似乎并不是那里,因为我记得那里也是在后来被爷爷收拾出来的。

所以我说我会渐渐忘记这些,只能写下来。

以上,夜晚的时候我会黏着爷爷一起睡觉,爷爷身上的味道很复杂,既不像田野里甘蔗或者花生的味道,也不像是那头老黄牛的味道。

硬要说的话,倒是有点像捂脚捂久了的雨鞋里充斥的味道,有点臭,但是却意外的让我怀念。

晚上我挨着他,时不时跟他说话。

“爷爷,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都在外地打工,我也不知道。”

“哦……”

我不清楚什么是被抛弃,至少那时候没有这个概念。

父母的形象,在当时的我看来仅仅存在于照片,也就有了后来我认错父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误以为他是我的爸爸。

我追着他喊了许久,却被奶奶拉着说那不是我的爸爸。

他们哄堂大笑,我却是独自一人缩到了爷爷的房间里,自己一个人哭,奶奶过来让我开厨房门,因为她要做饭了。

我大声哭喊道:“不要,你们都笑我。”

那时的我,应该已经七岁了吧。

却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印象。

直到有一次,我在跟着父母的生活中,看着那张床,才问了他们。

我是不是在五岁那年来过他们工作的地方。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忘了当时我来这里时,父亲窘迫的模样。

我的那位父亲,在杭州的地方,连个竹席都没有,只随手拿了个毯子铺在满是小刺的麻绳织成的床上当做垫子。

记忆里的初次见面,他看上去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同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爸爸”是个什么样的词呢。

我只在那待了几天,然后就被送回去跟着爷爷。

那张床,应该有六年,都未曾更换。

那个小房间,没有电视,没有玩具,洗澡也是公用的浴室,父亲什么都没给我买,只是给我做了几顿饭菜,就把我送了回家,爷爷的家。

有一次,我靠着爷爷的后背。

因为我喜欢跑到村里小孩家看电视,看那些动画片,所以知道一些玩具。

那些遥控车在我眼里,总是充满了吸引力。

我就求着爷爷上街的时候,带上我,爷爷拗不过我,就会带上我乘着早间的一艘船,跨过山间的迷雾,晃晃悠悠的到了一个岸边。

我会先在岸边有的一些设施那里玩上二十分钟,才拉上在旁边等着的爷爷跑去上街。

一辆遥控车,价格是四十五元。

我听到这个价格时,一下子就泄了气。

那辆遥控车装在静美的包装盒里,很大,老板介绍时的话术滔滔不绝,但我听着却异常乏味。

这样的价格,我无力承担。

爷爷一边数落我,却又带我一家一家的问过不同的玩具店。

直到有一家的玩具店,他的遥控车没有精美的包装,操控也很简单,很小,小到一脚上去就会踩坏的那种。

“十二块钱,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这还有个大点的,三十。”

十二块,我眼馋的看向爷爷。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只是就这么看着爷爷与他讲价。

“这个怎么要十二块,八块,八块就可以了吧。”

“这玩具现在很火的呀,你看看你孙子一直看着,十二块真不贵了。”

也不记得爷爷怎么讲的价,但那都不重要。

因为爷爷拿出了十块钱,我拿到了自己童年最喜欢的玩具。

只是当我看着爷爷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一张张纸币,然后不断的数着绿色纸币时,我又忽然想把遥控车还回去。

那个不应该属于我。

只是那时的我没有开口,把想退还回去的话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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