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鸟注定不会被关在囚笼里,他们的每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

“啧。”

他听见女人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仿佛终于对无可救药的自己无可奈何。

明明程舒窈什么都没有说,可这声深深的叹息却宛如一根木刺,深深地扎进怀宁的心里。

他知道自己在女人的心目中早已烂透,可他无法辩解。

身后,子书婳若无其事地擦去卷子上的笔痕,“呼”地一吹,橡皮屑雪花纷飞般飘落在他敏感的后颈上。

江怀宁猛地一个哆嗦,抬头时却看见程舒窈正捏着自己写的情书,红润唇瓣在湿润中一张一阖。

“世事如书,我偏爱你这一句,我愿做个逗号,待在你脚边。

你是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没有一点声响,一直走到我的心上。”

那是他自作聪明替男同学加上的情话,可此刻,却成了如山的铁证。

“海子的诗,很美,我年轻的时候也常常读。”

“看得出来你是下了功夫的,可惜啊,要是学习有写情书一半认真,你也不至于是班里的吊车尾了。”

放学铃声不紧不慢响起,江怀宁滚烫的耳边回荡着女人冰冷的声音。

“午休来我办公室一趟。”程舒窈把信纸装了回去,轻飘飘把信封“物归原主”。

下课的瞬间,教室里的学生一哄而散。

没有人再关注这场闹剧,除了那位始作俑者的男同学愧疚地塞给自己一张饭卡,便再没人理会兀自把头埋进课桌的少年。

唯有后桌面色如常的少女。

空荡死寂的教室,她第一次走到江怀宁身旁,主动俯身在他耳边,语气慢条斯理,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的低语。

“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情书是你写的,我是故意把它拿给班主任的。”

“也是我故意暗示她要当着全班的面让你难堪。毕竟,只有看着你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样子,看着你红得快能滴血的耳根,看着你几近嵌入血肉的指甲,我的内心才会勉强产生几分慰藉。”

“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受万人耻笑才对。”

“谁叫……你这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言落,江怀宁蜷成一团的手此刻终于无力松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可能性被子书婳亲手掐灭。

那些他事先替少女找好的借口,此刻更像个无形的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无数个曾经故作大方、息事宁人的自己,原来早已让他成为此刻任人宰割的鱼肉。

短暂的失神让他再听不见那些恶毒的话和诋毁。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对方脸上的笑颜,在心中暗自错愕惊讶。

也许那些自己所阅读过的书籍并非虚构,在这世界上,的确有人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先前所有对方施加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捉弄,那些所有建立在自己痛苦上的无聊之作,他都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都可以当成恶劣的玩笑,即使那些玩笑并不好笑。

可唯独这一次,唯有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他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想知晓少女如此讨厌自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不再整天想着怎么做才能化解对方与自己的矛盾和误解。

相比于此,他更好奇少女金玉其外、绣花枕头的皮囊内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莫非真如自己在《聊斋志异》中看到的,是个虚有皮相之艳的画皮美人。

想到这里,在少女鄙夷与错愕的目光中,江怀宁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你有受虐症吗!被别人骂也能笑得出来?”

只有两个人的教室里,少年突兀刺耳的笑声仿若裂帛,撕开了子书婳所一直躲藏的虚伪假面。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听着少年恬不知耻的笑声,少女的胸口无法抑制地剧烈起伏,莫名升腾的恼火令她一改往日所谓的淑女形象,径直抓住面前人的衣领,将其狠狠按在后桌上。

“噼里,哗啦——”

课桌上,那些被自己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籍,那些陪伴了自己一天又一天的文具,此刻正在推搡下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崖自尽。

可丧失理智的子书婳早已顾不得这些,她气极反笑:“精神胜利法,是吗?”

“精神胜利法?子书婳,你才是真的有病!”

身为男生的自己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身材纤细的异性压在身下,令江怀宁感到了莫大的侮辱。

“赶紧给我放手!”

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像只不甘屈从于命运的羔羊,在恶狼凶狠猩红的眼底殊死一搏。

“我就不放,你能怎么着,告诉老师?”

子书婳冷笑着嘲讽道,过分贴近的距离令少年的鼻腔充斥着她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松烟墨味道。

“就算你告诉她,她会信你这个被女生踩在脚底下的窝囊废……”

“嘭——”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清晰传入子书婳的耳中。

紧接着,是无法忽视的痛觉由脑门如毒素般传向自己的全身。

短暂的黑暗让她无法看清少年的脸。

他疯了?

他竟然用脑门撞向自己?

他竟敢反抗?

此时此刻,子书婳多么想把江怀宁重新抓回,压在身下狠狠羞辱殴打一番。

可少年早已抓住自己愣神的刹那从课桌缝隙里逃开。

在子书婳攥紧的手发出噼啪声响的同时,教室外的江怀宁正大口呼吸着那名为自由的空气。

往日夏晚晴可爱的抱怨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今天回答不上问题又被罚站了,有时候总感觉啊,这个学校像监狱一样。”

“像监狱一样?”

“不是吗?任何一个你不喜欢又离不开的地方,任何一种你不喜欢又摆脱不了的生活,就是监狱。”

“噗呲……”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女孩生气地嘟囔小嘴。

“没有,我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恰当的形容。”

在空荡的教室,在嘈杂的校园,在子书婳那渗着凉意的手臂的压迫下,江怀宁感到如此的痛苦和不自由。

可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火焰终于重新燃起。

他要成为一个有力量破釜沉舟的人,才不要一直被困在恶劣少女布下的监狱里。

或许,书上说的内容的确是对的。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