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格特!”
我看着他的刀刃穿透勇者胸膛,渗出殷红的血。
那浓厚铁锈味淹没了白兰气息。
“跑……”
兰斯洛特轻轻推着我,可他实在是太无力了,甚至连我的衣角都推不动。
刺啦——
奥格特抽出剑刃,用指尖摩擦着上面残留的血迹。
我立马接住兰斯洛特。
“狗勇者!你……你还好……”
我他妈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这个样子要是还好就见鬼了!
可恶的奥格特,不是死了吗?!
怎么他妈的总是阴魂不散!
“你很疑惑吗?”他缓缓朝我走过来,原本破碎的人形身躯陡然拔高,浑身上下长出无数条怪异的手臂,整个头部向上折断,一颗布满瞳孔的眼球从撕裂的嘴中被双手托举而出,无数张嵌合牙齿的嘴在他身躯上流动,重复着恶意的话语,白色脊柱取代了荆棘冠冕,构成一顶怪异的圆环悬于脑后,仅仅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理智仿佛被某种诡异的力量给撕扯。
他的声音像是无数扭曲的金属摩擦,聒噪而杂乱,“哈哈哈,我不得不承认,那把剑真是蛮横!它竟能无视一切防御,直击‘存在’的根基,真是可怕啊,可惜,它差一点就做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那颗巨大的眼球转动着,无数瞳孔似乎同时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贪婪而病态的迷恋。
“但它算漏了你的血,果然……果然!你果然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哈哈哈哈!!你的血中那股蓬勃到近乎‘诡异’的生命竟让我在死亡边缘完成了这……质变般的进化!!哈哈哈!!!这简直是命运的馈赠!是上天的认可!”
我看了看怀中气息微渺的勇者,咬着牙挡在他身前。
“啊……就是这种味道,这种绝望而美妙的滋味!让我浑身颤抖哈哈哈!!”
它那颗眼球上的瞳孔全都颤抖起来,随后缓缓游动。
该死的臭蛤蟆!
“我决定了,我要将你囚禁起来,然后让你看着勇者被我一个个切成肉片的模样!想必这样你应该会更加绝望吧!”
“真是丑陋……”
我深吸一口气,却散不去胸腔积淤的闷沉。
脑海中突然闪过狗勇者的笑容,那是战斗胜利后,他脸上难得一见的,真正的笑容, 还有他虚弱地推开我的手,让我快跑的样子。
现在,勇者受伤了,他救了我,我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所以我要救下他的命。
其次,我现在也处于危机之中,恐怕再也找不到人来救我了,这也是出于自保原则。
其三……
无数个,无数个解释掠过脑海。
可最后,我才发现。
这些只不过是我说服自己的理由。
“呼——”
我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停止了这无意义的自我辩解。
“果然……比起狗勇者,比起什么深渊,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本大爷只是……单纯地看你,很不爽!”
是啊……就是这么简单, 没有宏大的演说,没有为了虚无缥缈理想的牺牲。
仅仅是纯粹、燃烧的不悦。
不悦于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存在。
不悦这家伙的痴心妄想,不悦这家伙的恶心扭曲。
不悦着它打搅了最后本该皆大欢喜的结局。
哈。
本大爷虽然讨厌俗套,但本大爷从没说自己讨厌这个结局啊。
所以我很不爽。
只是因为不爽。
而我不爽,你就该死!
“本大爷今天就让你知道,让我不爽的代价! ”
时间定格。
世界褪成无法描述的无序知觉深渊。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时空死去。
是的,一切。
纯粹由死这个概念构成的空间,它的每一束光,每一句话,每种存在都打下了了死的烙印。
这是时间死去,空间死去,就连诸神也无法染指的死亡坟场。
而这,就是我的杀手锏。
十三圣器——终焉刻印。
呼——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特效,也没有华丽的变身,仅仅是一个时间单位的死亡,死得安静而浪漫。
我的身躯悬浮在他面前,赤金的长发已然变成苍雪的白,由概念构成的死之环刃回绕在我面前。
我看到在无数条时间线中他各种各样的死法,被我一刀切死,或是将他拧成肉球,又或者……
啊……想到了。
你不是说要一刀刀切成片吗?
那本大爷就成全你。
我打了个响指,于是时间由死复生,开始转动,教堂钟声响起第一秒后。
噌——
不是一条手臂,而是他身上近半的怪异手臂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切割、分解、崩为飞灰。
“呃啊啊!”
似乎是感受到万般痛苦,他身上无数张嘴发出凄厉的惨嚎,那颗眼球的瞳孔骤然分裂又聚合。
刺啦——
第二秒,他的身影近乎眨眼般消失在远处。
可当他出现时,却诡异的缺失了两双腿,整个身体重心倒塌,狼狈地砸在地上。
在死的规则下,他身上的伤口不被允许恢复,他对痛苦的忍耐被抹杀,就连抑制恐惧都成为一种笑话。
我平静地看着他,白色环刃垫在脚下,一步两步,迈着优雅地步伐朝他走去。
“嗤嗤——你!”
左手轻扬。
第三秒,他所有的声音死去,开始无声的哀嚎。
第四秒……第五秒……第十二秒……第三十八秒……
白环在地面、空间中划出凝滞诡异的痕迹,一次又一次精准、无情、残忍地切割他的庞大身躯。
一片两片,宛如坍塌的灰雾,他的一切都在随之解构消弭,包括存在本身。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更久?在这片死亡领域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终于走到他面前。
在无数次的凌迟后。
他已经被“削”得只剩下勉强维持人形的主干和那颗被托举的死寂眼球。
我高举纯白环刃,冷漠地俯视他。
“你还有什么遗言?”
世界似乎崩塌成纯白,他跪在我的面前,宛如罪人般被无形的锁链吊着最后的残躯,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在死的概念下,他所谓进化形态也一并死去,褪为他曾最讨厌的,毫无力量的凡人。
说来也是可笑,他凡人的姿态竟然看上去有几分人样。
此时他仰着头,听见我的话,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遗言……哈哈哈!我早已没有了遗言……在十三岁那天起,我就已经完成了我的遗言……”
“输给你……我不后悔,弱肉强食,怪只怪,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他嘴角牵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直视着我的眼睛,眼中的浑浊似乎消散几分,映出我的倒影,一字一句道:“但你拯救不了这个世界,它已经太过腐朽了——杀了我吧,我将永恒注视着你,见证你与这个世界一同走向终末的尽头……哈哈哈哈哈!”
“……”
我叹了口气,不知是对其执迷不悟的固执还是冥顽不化的愚妄,最后,所有的情绪只汇成一句诘问。
“你说深渊是万物归宿,那为什么被侵蚀时——你的眼泪还是咸的?”
“……”
伴随着纯白幻境的崩塌,他的整个身躯如沙粒般缓缓消逝,随着天台的风一同飘散泯灭。
到最后,我也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又或许,他的回答早就已经给出,只是我没有在意罢了。
来到兰斯洛特身边,我低着头,却只能看见兰斯洛特的半个身子。
“没想到变身后身体也会长大吗?”
我将勇者缓缓托举,我能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情绪的消退,似乎也在一并死去,原本的愤怒到现在只剩下淡淡的不爽。
趁着我还对勇者保有一丝同情怜悯,我得为他找个医生。
总不能等他死了,我去为他的死亡赋予死亡吧?
我估计自己是撑不到那个时候。
我思考着,却见天空突然被阴影覆盖,密密麻麻的深渊怪物对我咆哮着,却不敢上前。
差点忘记还有这个。
我想了想,在口袋里摸索着,最后只摸到一颗玻璃球和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
最后我还是将石头揣回破破烂烂的口袋里,然后捏着玻璃珠对准天空。
首先,杀死玻璃珠被破坏的可能性。
其次,杀死「动量守恒」定律。
接着,杀死虚空与现实的边界。
三重干涉下,这颗玻璃珠已然成为逻辑悖论。
我的眼瞳扭曲成坍缩圆环,在观察无数个死亡之弦后,我终于看见那微渺的可能性。
轻轻一弹。
诡异的一幕瞬间发生,玻璃珠在离手后并未向前,而是停滞空中,不断旋转,一圈又一圈的白环在其表面上下波动,周围的一切瞬间扭曲成无数斑杂线条,不规律的排布,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后退。
——并非是玻璃球被发射出去,而是世界向它撞来。
于是天空恍如被鲸吞虹吸般化为镜面尖锥,在无声的湮灭中,所有深渊怪物像被拉伸到极致的橡皮筋,在强大的引力作用下连哀嚎都尚未发出便沦为齑粉,包括那刺破天穹的深渊裂隙一并在玻璃珠的表面汽化消失。
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玻璃珠停止颤动,落回掌心。
带着偏冷的温度。
轻轻地带走了一切。
我握住掌心,将其重新放回口袋。
好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除了地面上降临的深渊怪物。
那些就留给其他人去做吧。
毕竟本大爷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可没走两步,眼前就出现了一行挡路的家伙。
我微微皱眉。
为首的老家伙看着我,似乎在打量。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将这群家伙送去见奥格特的时候,他终于有所动作。
只见他缓缓屈膝,低垂下苍老的头颅。
“臣等龙族第三侍卫团,拜见菲奥娜公主。”
“……”
见我没说话,老家伙抬起头,从衣袍中抖抖索索取出一个卷轴。
“公主殿下,吾等历经千辛万险,终于寻到您的踪迹,恳请您随我们一同返回龙之谷,龙王和龙后十分想念您。”
他双手托举,高高呈在我的面前。
“……”
这群家伙……没看出来我是假的?
还是说终焉刻印形态扭曲了他们的认知?
这么想倒也合理,毕竟是超越常识的圣器,功能多也正常。
但目前最重要不是跟龙族在这里玩什么真假公主寻亲。
“让开。”
我说道,维持着高冷。
“这……”
老家伙一顿,与身后肌肉虬结的龙卫面面相觑,然后缓缓让开一条道路。
还算识相。
擦肩而过的瞬间,老者突然再度开口。
“公主殿下……恕老臣直言,这个人类伤得很重,马上就要死了。”
我当然知道。
他见我没说话,继续道:“我们有办法救下这人的性命……只要……您跟我们回龙之谷……好吗?”
“……”
我微微停顿了一下脚步,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
“等一下……”
沙哑的女声从楼梯口传来,衣衫褴褛的艾丝黛菈扶着残破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来,身上沐浴着鲜血,见我看来,她缓缓露出一个笑,“论治疗……我们自然教会才是首屈一指。”
一股隐晦的气息骤然爆发,我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老龙,他正用愤怒的目光瞪视着艾丝黛菈。
“去自然教会。”
我当即做出了决定。
比起龙族代表团,还是艾丝黛菈更可信一点。
“公主殿下!”
“嗯?”
瞥见我故作冷冽的目光,他最后只是缓缓低下头。
“……既然公主殿下心意已决……那吾等依旧会在此地恭候您的归来,若您改变主意,只需释放龙威,吾等自会前来迎接。”
听着老龙那略带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没有理会,一把抓住艾丝黛菈的手臂,消失在了原地。
……
“啊啊啊!”
似乎是移动太快,让艾丝黛菈颇有不适,她有些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
“吓,吓死我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她才抬起头,看向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菲奥娜吧?我……我没认错人吧?”
“是我。”
虽然长大了些,外貌性格有点改变。
“呼……你瞬移之前就不能先告知我一下吗?我身上可带着伤呢。”
“抱歉,因为我……时间要……到了……”
我说着,一股剧烈的困意顿时侵袭我的脑海,仿佛浑身力量褪去,我跌跌撞撞朝地面倒去。
在意识昏沉中,我似乎闻到了那一抹熟悉的馨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