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艾琳,定于圣灵节次日正午处刑。"
没有姓氏,没有罪名细节。墨迹很新,像是匆忙写就的。阿德里安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他想起地牢里,当她抓住他手腕时,囚服内侧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
"问问莉薇娅,她的烙印为什么发烫。"
当时他以为这是疯话。但现在,这个名字成了唯一的线索。
禁书区的发现像毒藤般缠绕着阿德里安。每天黎明前,他都会潜入那个霉味刺鼻的角落,反复翻检那些残缺的典籍。
"《初代圣徒研究》缺失第14章......"
"《黑烟溯源》第78页被撕去......"
"《异端审判录》整个XIII编号段消失......"
每处空白都像一张咧开的嘴,嘲笑着他虔诚的过往。最令人不安的是那本《圣痕与禁忌》——被替换的内容里,唯独留下扉页上一行小字:
"真相藏在净化之焰中。"
药房的金属箱成了新的梦魇。每当路过那扇铁门,他都能听见针管碰撞的轻响。有次他故意打翻药架,在执事们手忙脚乱时瞥见登记簿最新记录:
"特殊样本,火刑前夜提取200ml"
没有编号,没有名字。但字迹旁沾着一点蓝色污渍,和艾琳在地牢咳出的血沫一模一样。
圣灵节当晚,阿德里安在回廊遇见莉薇娅。她正在清点箭矢,银发束得一丝不苟。
"明天的处刑,"她头也不抬地说,"你被安排在场边待命。"
"为什么是她?"阿德里安问。
莉薇娅的手停顿了一瞬,尾指微微抽搐:"命令就是命令。"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心脏。当钟楼敲响午夜钟声时,阿德里安跪在医疗室,看着自己咳出的蓝色血珠在圣水瓶中扩散。黑烟不受控制地溢出,在墙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像:
瘟疫村的老矿工在火光中伸出手
药房的注射器排成诡异的队列
艾琳的蓝眼睛在牢房阴影里闪烁
黎明时分,他洗净圣袍上的血迹,向刑场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未解的疑问,每一问都在撕裂曾经的信仰:
"如果圣光真实,为何要焚烧真相?"
"如果治愈是善,为何带来更多痛苦?"
"如果人类值得拯救,为何......"
晨雾中,火刑架已经矗立如墓碑。
晨光还未驱散雾气,刑场周围已经挤满了人。阿德里安站在执事队列最末端,看着工人们将松木堆成一人高的柴堆。松脂的气味混着晨露的潮湿,本该是清新的,却让他想起瘟疫村焚烧病患时那股甜腻的焦臭。
"让开!让开!"两个执事用长矛杆推开围观的人群。阿德里安看见酒馆老板娘珍丽挤在最前面,她火红的假发上别着新买的银饰。在她身后,铁匠杜克正把儿子扛在肩上,那孩子手里攥着一把石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即将点燃的火刑架。
"圣油!需要更多圣油!"首席执事的声音刺破喧嚣。助手们抬来的铜壶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阿德里安眯起眼——他注意到执事倾倒圣油时,手腕上戴着的正是布伦特生前常戴的那串银珠。
人群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喧哗。阿德里安转头,看见两名执事架着艾琳走来。她的银发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凌乱,脖颈上的XIII烙印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当经过阿德里安面前时,她突然挣脱束缚,清晰地说:
"他们抢我骨灰时,会比野狗更脏。"
执事的棍棒立刻砸在她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阿德里安已经看见——她嘴角渗出的蓝色血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让他想起药房那些注射器,想起登记簿上被涂黑的"用途"栏,想起禁书区那些消失的典籍。
火焰吞没艾琳双脚的瞬间,整个刑场沸腾了。商贩们趁机抬高"净化护身符"的价格;几个半大孩子比赛谁能把石子扔进火堆;珍丽掏出小镜子补妆,她的嘴唇涂得和火焰一样红。
阿德里安看着这一切,思绪翻涌:
- 为什么教会要销毁所有关于异端的记载?他曾经坚信的圣光典籍,难道都是谎言吗?
- 那些蓝色液体到底是什么?他治愈病人时渗入体内的黑烟,是否与这些液体同源?
- 艾琳究竟知道什么秘密?为何她的血液是蓝色的?为何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刀,将他虔诚的信仰一点点剥落?
"烧死异端!"
"净化!净化!"
"妈妈,我饿了..."
阿德里安的世界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看见:
- 火星凝固在空中
- 人群张大的嘴定格在欢呼的瞬间
- 珍丽的胭脂盒悬停在半空
"教会......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胸腔里震颤。他想起瘟疫村的执事也是这样,一边诵读《净化条例》,一边把活人推进火坑。那些被他治愈过的村民,转身就向火刑架吐口水。那个用玻璃珠求药的小女孩,如今正学着大人的样子朝火堆扔石子。
"世人真的值得救吗?"
第一缕黑烟从他指缝钻出时,艾琳突然在火焰中抬起头,蓝色的血液从她七窍流出。她的嘴唇开合,声音穿透了寂静:
"阿德里安——你也会变成祭品!"
"神......到底是什么?"
黑烟龙卷轰然爆发。教会旗帜被撕碎,绣着金线的圣徽在烟中裂开。阿德里安看见商人莫德正惊恐地后退,他的金牙反射着火光。这让他想起瘟疫村里,某个商人一边跪求他治疗岳父,一边用镶银的靴尖踢开挡路的病患。
"人类当真如此丑恶吗?"
当黑烟掠过人群时,阿德里安看见:
- 酒馆老板娘珍丽捂着曾经被他治愈的胳膊,脸上却带着兴奋的潮红
- 铁匠阿里的儿子咳出血,而他父亲只顾护着新买的皮靴
- 那个蓝裙子小女孩嘴里说着咒骂的话,在模仿大人朝火堆吐口水
“异端的骨灰能治病!”
人们就像饿坏的野狼一样朝着艾琳被烧毁的余烬冲锋。
"教会只是个骗子吗?"
这一切疑问,最后变成了一个问题:
人——到底是什么?
黑烟龙卷贯通天地,达到爆发的顶点。在风暴的中心,阿德里安看见:
瘟疫村的女孩被自己所救,而她的母亲正教导她朝火刑架吐口水;
艾琳烧焦的嘴唇在火中说"祭品",而执事们正用银勺收集她的骨灰;
商人金牙里映出的病患在哀嚎,而他的家丁正在兜售"圣徒摸过的布条";
老矿工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说"圣光不在教堂里",而布伦特正往账本上画着红圈。
黑烟翻涌,遮天蔽日。阿德里安站在风暴中心,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那上面缠绕的黑烟,究竟是诅咒,还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