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背靠着粗糙冰冷的岩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尚带有路德维希体温的银色龙鳞,那坚硬温热的触感,仿佛是抵御周遭阴冷与内心不安的唯一护符。
她微微侧过脸,紫罗兰色的眼眸凝视着身旁闭目调息的路德维希,他那张俊美得近乎非人的脸庞依旧苍白如纸。
尽管他的呼吸已趋于平稳,脸色也比先前恢复了些许血色,但那双熔金般的眼眸深处,依旧沉淀着挥之不去的深深疲惫,偶尔从周身泄露出的一丝紊乱气息,无声诉说着强行撕裂空间与硬撼神祇意志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远未真正消弭。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西尔维娅的声音打破了洞穴中近乎凝滞的沉默,带着伤后未愈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撑着岩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明亮的紫眸望向被精妙幻术遮掩的洞口方向,那里透不进一丝光亮,却仿佛能看到无形的威胁正在迫近。
“那个枯萎神祇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阴魂不散,迟早会循着我们留下的痕迹找来。”她继续说道,语气带着精灵特有的清冷,“而且,你需要一个真正安全、适宜休养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又冷又湿、连苔藓都散发着幽光的破洞。”
路德维希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疲惫却依旧深邃如星海的金色眸子,清晰地映出了她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倔强与勃勃生机的侧脸。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带着他惯有的、此刻却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温和的纵容与揶揄:“哦?我们骄傲的‘灾厄’小姐,也会屈尊关心起我这把‘老古董’的身体状况了?”
“闭嘴!”西尔维娅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头瞪了他一眼,白皙的耳根不受控制地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像是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花瓣。
她试图用惯常的尖锐来掩饰那份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担忧:“我是怕你到时候伤势未愈,拖我后腿!别忘了,我们才刚刚毁掉了他精心准备的‘钥匙’,那个阴险的神祇肯定正在某个角落里,酝酿着更恶毒、更疯狂的报复计划。”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空空如也的角落,补充道:“我们需要尽快掌握他的动向,还有…必须弄清楚,这场该死的‘诸神黄昏’,究竟已经蔓延到了何种地步。况且,我们的补给也快要耗尽了。”
路德维希撑着岩壁,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与僵硬,但那挺拔的身姿,却依旧如同最坚韧的白杨,未曾弯折分毫。
他抬手,轻轻拂去银色长发上沾染的些许灰尘,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熟虑的光芒:“你说得对,西尔维娅。枯萎的阴影如跗骨之蛆,此地不宜久留。”
他凝视着她,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是时候,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了。在他那里,或许能找到我们亟需的消息,也能让我们暂时避开那些来自天上地下的、不必要的注视。”
“老朋友?”西尔维娅挑了挑纤细的眉毛,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好奇。
以路德维希这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漫长岁月,他的“老朋友”,恐怕也绝非寻常之辈。
“一个……嗯,性格有点吵闹,脾气像地精一样坏,但消息却异常灵通的矮人。”路德维希提及此人时,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怀念,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可以预见的、对未来麻烦的轻微头痛。
他给出了那个目的地的名字:“他在【锈铁城】。”
【锈铁城】。这个名字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在西尔维娅的记忆深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似乎在某些古老的卷轴或吟游诗人的歌谣中,捕捉到过关于这座城市的只言片语。
那是坐落于人类王国边陲,如同楔子般钉入几大势力交错缓冲地带的一座庞大而混乱的自由贸易都市,以绝对的自由与极致的混乱和无可比拟的鱼龙混杂而声名狼藉。
据说,那座城市建立在一片广袤得难以想象的古代文明遗迹之上,高耸入云、锈迹斑斑的金属塔楼与歪斜欲坠、布满苔藓的古老石质建筑犬牙交错,巨大且裸露在外的蒸汽管道和永不停歇转动的黄铜齿轮随处可见,不时喷吐出浑浊刺鼻的白色蒸汽,与墙壁上残存的闪烁着微弱灵光的魔法符文,构成了一幅怪诞而又充满矛盾活力的奇景。
那里是佣兵的天堂,是走私贩的乐园,是炼金术士的实验场,是逃亡者的避难所,更是整个大陆神权光辉最难以触及,律法最形同虚设的阴影角落。
尤其是在诸神黄昏日益加剧,旧有秩序不断崩坏的今天,锈铁城这样的法外之地,反而呈现出一种病态而畸形的繁荣,吸引着无数寻求机遇、躲避仇杀,或是干脆想要在末日狂欢中分一杯羹的各色存在。
“听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冒着黑烟的麻烦制造工坊。”西尔维娅皱着鼻子,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却悄然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与跃跃欲试的光芒。
她自诞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精灵族那与世隔绝,秩序井然的森林深处,从未真正踏足过人类的城市,更遑论是锈铁城这样一座声名狼藉且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自由之城。
“麻烦的背面,往往紧邻着机遇,不是吗?”路德维希微笑着,缓步走近她,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极其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鬓边一缕因之前的奔波而微微散乱的月白色长发,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微凉的耳廓。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金色的眼眸中映着她略显不自在却并未躲闪的脸庞,声音低沉而温和:“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稍微……改变一下形象。毕竟,一位银发金眸的学者和一位月发紫眸的精灵同时出现在锈铁城,还是太过引人注目了些。”
简单的幻术如同无形的流水般悄然施展开来。西尔维娅只觉得眼前光影微晃,一股清凉的气息拂过发梢与眼眸,随即,她那头如同月华流淌般、过于惹眼的月白色长发,便被染上了一层低调却不失柔顺光泽的亚麻色;那双星辰般璀璨夺目的紫罗兰色眼眸,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晨雾,光华内敛,变得黯淡了些许,不再那般惊心动魄。
她接过路德维希递来的一件质地粗糙却很干净的深色斗篷,将自己套了进去,兜帽落下,恰好遮住了精灵特有的纤细优雅的身形轮廓和那对微微竖起的尖耳。
路德维希自己则恢复了他那副完美无瑕的博学学者伪装,银色的长发依旧,只是光泽略显黯淡,金色的眼眸也收敛了平日里那洞察一切的锐利锋芒,显得温和而深邃。
唯一不同的是,他此刻的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憔悴几分,为他那原本就俊美出尘的容貌平添了一丝需要被小心呵护的脆弱感。
两人仔细地抹去了岩洞内外所有可能遗留的痕迹,如同两滴悄然融入溪流的水珠,离开了这处短暂的避难所,朝着锈铁城的方向,踏上了新的旅途。
枯萎森林的阴影被远远抛在身后,前方的道路充满了未知,但身侧同伴的存在,便是对抗一切迷茫与恐惧的最强力量。
数月之后,当第一缕夹杂着煤灰与金属锈蚀气息的浑浊晨光刺破地平线时,一座庞大得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巨兽般的城市轮廓,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尽头。
锈迹斑斑、高低错落的金属塔楼如同扭曲的巨人手臂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与那些饱经风霜、歪斜欲倒的古老石质建筑毫无章法地交错、挤压在一起,构成了一片令人眼花缭乱,充满了后工业时代颓废美感的钢铁丛林。
无数裸露在外的巨大齿轮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连接着同样布满铆钉的粗大金属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与骨骼,遍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不时从管道的连接处或裂缝中喷吐出大团大团浑浊黏稠的白色蒸汽,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永不散去的朦胧之中。
城市上空,一层厚重得如同铅块般的灰蒙蒙烟雾终年不散,那是无数炼金工坊,蒸汽熔炉以及劣质燃料燃烧后产生的废气混合体,其中夹杂着浓烈的金属锈蚀味与刺鼻的化学药剂味、以及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气味,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独有的“芬芳”。
这就是锈铁城,一座真正建立在古老废墟之上,用钢铁的意志与无序的混乱构筑而成的庞然大物,一个独立于所有王国法度之外的自由之地。
当他们跟随着稀疏的人流,踏入那扇由巨大废弃齿轮和扭曲钢板焊接而成的,布满了涂鸦与划痕的简陋城门时,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浓烈、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喧嚣声浪便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宽阔却坑洼不平,布满了油污与不明液体的街道上,挤满了来自大陆各个角落的形形色色的智慧生物,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穿着磨损皮甲,背负着巨大双手剑或十字弩的人类佣兵,满脸络腮胡,身材矮小敦实扛着沉重工具箱的矮人工匠,皮肤呈现出各种奇异色彩,眼神精明闪烁的地精商人,甚至还能在拥挤的人群缝隙中,瞥见几个用宽大兜帽深深遮掩住面容、脚步匆匆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暗精灵。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烤焦的浓郁香气,劣质麦酒发酵的酸腐气味,机械运转时刺耳的轰鸣与摩擦声,炼金药剂挥发时的古怪甜腻味,以及各种不同种族生物混杂在一起所产生的难以形容的汗水与体味,所有这些气味杂糅在一起,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形成了一种独属于锈铁城的狂野而又污浊的生命力象征。
西尔维娅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苍白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斗篷的边缘,将兜帽拉得更低了一些,试图隔绝这过于“鲜活”,但也过于肮脏混乱的气息。
这种充满了蛮荒的勃勃生机,却又毫无秩序的环境,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与冲击,同时也伴随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难以掩饰的强烈不适。
精灵天性中对于洁净优雅与秩序的追求,与眼前这座城市的污浊粗野与混乱,形成了最尖锐的对立,格格不入。
相比之下,路德维希则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仿佛他并非第一次踏足这样的环境。
他极其自然地行走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之中,脚步轻盈而精准地避开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污水坑洼和那些横冲直撞,喷吐着蒸汽的搬运机器人,那双被幻术遮掩了部分光华的金色眼眸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充满探究、贪婪、警惕或麻木的各色目光,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波澜不惊。
他伸出手,不由分说地牵起了西尔维娅的手,将她带着一丝抗拒僵硬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之中。
他掌心传递而来的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如同在喧嚣混乱的洪流中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稳稳地护在自己身侧,不动声色地隔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推搡和充满侵略性的窥探目光。
“跟紧我,别走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精准的魔法印记,穿透了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嚣,清晰无比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西尔维娅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他的独特温度与力量,那份源自混乱环境的不安与焦躁,似乎瞬间被抚平了不少,她反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点了点头,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不适感,开始强迫自己仔细观察这座光怪陆离的奇特城市。
神殿的徽记在这里几乎绝迹,偶尔能在某些破败的角落看到被涂抹亵渎的模糊印记,取而代之的,是墙壁上随处可见的,用粗糙颜料绘制的各种商会、佣兵团和地下帮派的扭曲徽章与潦草涂鸦,张扬地宣告着各自在这片混乱之地所占据的势力范围。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风格各异的店铺,从简陋的棚屋到用废弃机械零件搭建起来的怪异建筑应有尽有,里面出售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闪烁着魔法灵光的附魔武器、装在各种古怪瓶罐里的炼金药剂、锈迹斑斑却可能蕴含着古老技术的废弃古代零件、来历不明的异兽皮毛与骨骼、甚至还有公开兜售奴隶和违禁魔法物品的阴暗角落。
路德维希牵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拐入了一条相对狭窄,光线也骤然昏暗下来的小巷。
这里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气味也变得愈发复杂难闻,浓烈的机油味、金属锈蚀味、汗水发酵的酸臭味以及某种不知名草药燃烧后产生的、带着苦涩的烟熏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息。
他们七拐八绕,如同穿行在蜘蛛网般密布的狭窄巷道之中,头顶是被两侧高耸建筑挤压得只剩下一线缝隙的、灰蒙蒙的天空,脚下是湿滑油腻、布满垃圾的石板路。
最终,他们在一条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死胡同尽头,停在了一扇看起来极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破烂的门前。
这扇门完全是用各种废弃且大小不一的生锈齿轮和扭曲变形的金属板胡乱拼凑焊接而成的,上面布满了油污和划痕,门上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同样破旧的木牌,上面用矮人符文和歪歪扭扭的通用语刻着两行字:“菲兹巴克万能工坊(兼营各类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
路德维希抬起手在那扇看起来一碰就要散架的金属门上,用一种奇特且富有节奏的韵律,轻轻敲击了几下——三短,两长,再一短。
敲门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有些突兀,门内先是沉寂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叮叮当当金属敲击声,还伴随着几声含混不清的,似乎是在咒骂某个零件不听话的矮人语嘟囔。
过了好一会儿,那敲击声才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然后,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火气从门内咆哮而出:“谁啊?!眼瞎了吗?没看见老子挂在外面的牌子上写着‘打扰天才发明家搞研究者死全家’吗?!赶紧给老子滚蛋!!”
路德维希似乎对这种“热情”的欢迎方式毫不意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平静地提高了些许音量,用一种依旧温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清晰地说道:“菲兹,是我,路德维希。给你带了点上好的‘星尘铁’,顺便想问问,你那台惊世骇俗的‘全自动剥壳烤坚果一体机’修好了没有?”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瞬间掐断了脖子。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三秒钟,紧接着,便是一阵更加响亮、更加粗暴的金属撞击声和某种机关被强行拉动的刺耳摩擦声,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巨响,那扇由废铜烂铁拼凑而成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拽开了一条足以探出脑袋的缝隙。
一颗乱糟糟仿佛几百年没洗过的棕色大胡子脑袋,如同刚从油污桶里捞出来一般,猛地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那颗脑袋上戴着一副同样沾满了油污,镜片上还有几道裂纹的厚重黄铜护目镜,一双藏在护目镜后面如同老鼠般精明而警惕的小眼睛,飞快地上下打量着门口的路德维希,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越过路德维希的肩膀,瞟向了他身后那个被宽大斗篷笼罩住的纤细身影,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隐约看出其不同寻常的优雅轮廓。
“路德维希?你这老不死的银龙怎么跑到锈铁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还带着个…嗯?”矮人菲兹巴克推了推护目镜,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西尔维娅,“精灵?啧啧,还是个漂亮的小精灵。嘿,路德维希,这就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麻烦’?果然,红颜祸水…旁边这头龙一看就陷进去了。”
“死矮子,你说谁是麻烦?!”西尔维娅立刻被激怒了,她掀开兜帽,露出那张即使略作伪装也依旧精致夺目的脸庞,紫罗兰色的眼眸狠狠地瞪着菲兹巴克,“信不信我把你这破店给‘净化’了?!”
“哟呵?脾气还不小。”菲兹巴克非但没生气,反而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有意思,比这头假正经的龙有趣多了。进来吧,别堵在门口,影响我做生意——虽然也没什么生意。”
他让开身,示意两人进去。
工坊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得多,但也更加混乱。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零件、工具、图纸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机油,金属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结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装置,上面连接着无数的管道和齿轮,似乎就是菲兹巴克刚才正在修理的东西。
“随便找地方坐,别碰坏我的宝贝。”菲兹巴克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个巨大的机械装置,拿起一把巨大的扳手,又开始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似乎完全把他们晾在了一边。
路德维希无奈地摇了摇头,拉着西尔维娅走到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那里有几个用齿轮和金属板拼凑成的简陋凳子。
等待总是无聊的。西尔维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了矮人智慧(或者说疯狂)的工坊。她的目光被墙角一个半人高,造型古怪的黄铜机械吸引了。那东西像是一个长了许多金属触手的蛋,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正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嗡鸣声。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那些不断伸缩的金属触手。
“别动那个!”路德维希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紧张。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几乎就在同时,那个黄铜机械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几根金属触手如同毒蛇般弹射而出,狠狠地抽打在西尔维娅刚才站立的位置,激起一串刺眼的电火花。
西尔维娅惊出了一身冷汗,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平稳心跳和熟悉气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差点触发了一个危险的陷阱。
路德维希将她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微痒的战栗:“我的小灾星,在这里还是安分点好。菲兹巴克的‘惊喜’可不都像看上去那么无害。”
西尔维娅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红了,她挣扎了一下,想要脱离他过于亲密的怀抱,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抱得更紧了些。“放、放开!谁是你的…”
“咳咳!”菲兹巴克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正抱着胳膊,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们,“我说你们两个,要亲热出去找个旅馆,别在我这工坊里碍眼。特别是你,路德维希,收敛点你那龙族的占有欲,吓到我的零件了。”
路德维希这才松开西尔维娅,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转向菲兹巴克,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小块闪烁着奇异星光的金属,抛了过去。“你要的星尘铁,纯度足够你再炸掉半个工坊了。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菲兹巴克一把接住星尘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的抱怨和不耐烦一扫而空。他小心翼翼地将金属收好,搓了搓手,态度立刻热情了许多。“嘿嘿,好说好说。老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说吧,想知道什么?是哪个倒霉神祇又惹到你了,还是想打听你那帮同族的最新八卦?”
“关于【死亡/枯萎之神】。”路德维希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和他刚打过交道,毁了他一个重要的仪式。我想知道他最近的动向,以及其他神祇对此事的反应。”
菲兹巴克摸着大胡子,沉吟片刻:“枯萎之神?那个阴沟里的老臭虫…最近确实有点奇怪。自从北境那片枯萎森林发生了一场剧烈的能量波动后——顺便说一句,那波动可不小,连我这工坊里的元素探测仪都差点爆表——他就异常沉寂了下来。按理说,他的仪式被毁,应该暴跳如雷才对。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信徒也收敛了很多。有人猜测他可能在那次冲突中受了重创,正在舔舐伤口。但也有人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
路德维希眼神微凝:“更大的阴谋?”
“谁知道呢。”菲兹巴克耸耸肩,“诸神黄昏的时代,什么鬼事都可能发生。神明之间的争斗也越来越激烈了。生命女神和战争之神最近为了争夺一块信仰之地的归属权,差点在主位面打起来。魔法之神据说在闭关研究如何稳定混乱的法则,但也有传言说他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法则反噬了。总之,天上那帮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西尔维娅:“对了,最近道上还流传着一个有趣的预言,或者说…谣言。说是什么古老的龙族女皇即将归位,她的出现将彻底改变诸神黄昏的走向,甚至可能…终结神权时代。”他啧啧两声,“这预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搞得不少势力都在暗中寻找这位传说中的女皇。你说巧不巧,你这老龙就带着这么个特殊的小精灵出现了…”
西尔维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斗篷下的手。关于“龙族女皇”的身份,一直是她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秘密和负担。如今这预言竟已开始流传,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路德维希不动声色地看了西尔维娅一眼,然后对菲兹巴克说道:“预言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实际的威胁。”
“实际的威胁嘛…除了那个可能在憋大招的枯萎之神,你还得小心点别的。”菲兹巴克压低了声音,“你这次动静不小,那银龙的气息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瞒不过某些真正古老的存在。北境那位…恐怕已经注意到你了。”
北境那位?西尔维娅立刻想到了那丝若有若无、始终萦绕不散的极寒龙息。
路德维希的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情报,菲兹。”
“嘿,光说谢谢可不行。”菲兹巴克搓着手,露出一副奸商的嘴脸,“情报费,还有你上次欠我的那个人情…”
就在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工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叫骂声。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流里流气的混混堵在了门口,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光头壮汉,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工坊里的西尔维娅和气质不凡,一看就像“肥羊”的路德维希。
“哟,菲兹巴克,今天有客人啊?”刀疤脸狞笑着,目光在西尔维娅身上不怀好意地扫过,“这两位看起来面生得很呐。懂不懂锈铁城的规矩?外来者,总得交点‘保护费’吧?”
西尔维娅眼中寒光一闪,刚想动手给这些不长眼的家伙一点教训,路德维希却微笑着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动作优雅从容,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地痞流氓,而是在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
“几位朋友,”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扰别人谈生意,似乎不太符合锈铁城的‘自由’精神吧?而且,我想你们可能对‘保护’的对象有些误解。”
他的话语很平静,但随着他的声音,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那并非刻意释放的龙威,更像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精神暗示。那几个混混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然后迅速转为惊恐和煞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幻象。他们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神涣散,下一秒便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工坊,连一句狠话都不敢留下。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甚至连菲兹巴克都看得愣了一下。
西尔维娅挑眉,看向路德维希,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路德维希转过身,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袖口的灰尘。“没什么,只是友好地和他们交流了一下关于生命意义和敬畏之心的哲学问题。”
菲兹巴克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这头腹黑龙,肯定是用了什么精神恐吓的把戏。也就骗骗这小精灵。”
路德维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看向菲兹巴克,语气平淡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菲兹,注意你的言辞。她是我的人。”
这句话让菲兹巴克脸上的戏谑收敛了几分,也让西尔维娅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掩饰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支付了(被狠狠敲了一笔)情报费,又补充了一些必需的炼金材料和工具后,两人离开了菲兹巴克的工坊。
走在相对繁华一些的商业街区,西尔维娅的注意力被路边一个摊位上悬挂的披风吸引了。那是一件深蓝色的披风,质地看起来柔软而坚韧,上面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星辰纹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点点星光在流淌,低调却不失华美。
她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摊主是个精明的地精,立刻凑了上来:“这位美丽的小姐好眼光!这可是用夜影蛛丝混合星辰铁粉织成的‘星语披风’,不仅能隐匿气息,还能抵御一般的诅咒!价格公道,只要五百金币!”
五百金币,对于一般的冒险者而言,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西尔维娅虽然对披风很感兴趣,但也觉得价格有些离谱,正犹豫着要不要讲价,身边的路德维希已经不动声色地取出钱袋,数出金币递给了地精。
“我们要了。”
地精眉开眼笑地收下钱,将披风取了下来。路德维希接过披风抖开,然后走到西尔维娅面前,微微俯身,亲手为她披上。柔软的布料带着一丝凉意和淡淡的星辰气息,将她笼罩其中。他仔细地为她系好领口的银扣,然后退后一步,金色的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凝视着她。
“很适合你,我的星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西尔维娅耳中。那双关的称呼让她心头一颤,脸颊再次染上红晕。周围的路人和摊贩都看呆了,纷纷侧目,对着这对气质出众、出手阔绰的男女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西尔维娅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披风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低声嗔怪道:“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嘛…”
“千金难买心头好,不是吗?”路德维希微笑着,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该找个地方落脚了。”
他们并肩走在锈铁城喧嚣的街道上,身后是好奇和艳羡的目光。西尔维娅感受着身上披风的柔软和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那份因“龙族女皇”预言而起的阴霾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枯萎之神的沉寂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诸神黄昏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世界,而关于她的预言更是带来了未知的变数和危险。锈铁城的短暂驻留,让他们得到了宝贵的情报,却也让他们意识到前方的道路更加波谲云诡。
但此刻,看着身边这个即使虚弱也依旧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银发龙族,感受着他掌心传递的坚定力量,西尔维娅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与挑战,无论要面对的是枯萎的神祇,还是来自龙族的审视,亦或是那命中注定的“女皇”身份,只要他们并肩而行,似乎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面对的。
他们消失在锈铁城迷宫般的巷道深处,寻找着暂时的栖身之所。而这座混乱的城市,也只是他们漫长旅途中的一个驿站。旧日的阴影尚未散去,新的风暴已在酝酿。这场狩猎神祇的传奇,伴随着星辰与龙鳞的光辉,正缓缓拉开更加宏大而危险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