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赤膊尼姑在金刚钟上重重一敲,佛音泛起涟漪,由内向外从太阴寺中一层层叠浪出去。
佛音荡荡,未及到寺庙的香客赶忙加紧了步伐,仿佛怠慢一秒都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然而在这神圣的氛围里,多少存了些亵渎的视线。
“好,好漂亮的男子!”
不知是哪位香客发出的轻呼,却见山脚下,唐盈科着一身白服便装,仅仅站在石阶上,便轻易夺走了来往女子的视线。
他拎着大包小包跟在桃夭身边——从实讲就是两只长条状包裹,包裹里严严实实地包着两把剑,一把是师尊桃夭的,一把是他自己的。
唐盈科脚步快捷,一步三跃,携着包裹健步如飞。片刻功夫便已领先众人数步,回头望去,师尊桃夭还落在后面,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唐盈科便撇了撇嘴,又退了回去:
“师尊,可有心事?”
“徒儿,我们来这尼姑庙做什么?”
桃夭薄唇微张,欲言又止。
刚下山的时候她就想问了,若是要引诱魔道淫贼出现,那应该去妓院、酒楼等这些淫贼可能去的地方,在烟柳酒色之地扬出自己的名声好让魔道知晓。
可是,她这徒儿,下了山以后竟又向着另一座山头前进。要知道,那山头上就只有座名为“太阴寺”的尼姑庙宇。来往多是虔诚香客,就算再好色下流,又能下流到哪里去?
难道她这乖徒儿,知道此行下山危险重重,所以想在下山前,先去求菩萨保佑?
桃夭看向唐盈科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疑惑。
且说,剑宗并不限制门派弟子的信仰归属。不管弟子是信佛还是信道,只要不信白莲教这种邪教,那宗门都不会干涉。
桃夭作为唐盈科的师尊,虽然疑惑,却也不会就此事苟责什么。
反正宗门的山头比这尼姑寺要高得多,盈科就算想拜佛也无妨。
可桃夭打心里觉得,她的乖徒儿不似敬神之人。
犹豫再三,桃夭最终问道:
“此次下山,不是为了捉拿魔道中人吗?”
“师尊,你这就不懂了。”
唐盈科解释道:
“官府都知晓打不过魔道就请帮手的道理,那魔道也应该晓得,我们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若师尊是那魔头,会想到什么?”
桃夭思索一番,喃喃道:
“若我是魔道,既然做了孽,就该知晓正派将派人手对付我,我应该是潜藏于暗处,窥探正道虚实。”
“正是!”唐盈科合掌笑道:
“我料魔道应当就是这个想法,可寻常烟柳之地未免招摇,待在那里太过暴露,但为了窥看正道虚实,却也不能太过隐蔽。而寺庙就不同了,不仅安全隐蔽,来往香客聚集,香客们会向神佛忏悔心中罪过,本就是一个打探情报的好地方。”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魔道并不藏于此处,我们也可以在这里打探情报。”
“原来如此。”桃夭点了点头,眼眸精光闪烁。
她一向寡言少语,极少流露心情,神情如这般便已经兴奋十足:
“徒儿有心了。”
果然,她的徒儿怎么可能是求神拜佛的庸俗之辈?
“师傅过奖了。”
唐盈科干笑几声,心里却在想:
他有心?他有个锤子心!
他根本没打算去捉那魔道。
对方是江湖里成名已久、凶名赫赫的老**,唐盈科这刚入江湖没多久的小菜鸟,脑子抽了才去参这淌浑水。
遑论他身边还有师尊这一定时炸弹!
所谓寺庙之言论,不过是唐盈科为了划水摸鱼想出来的借口。
距师尊草死自己的预言不过五日,想寺庙一神圣地方,就算师尊凶性大发,也该碍着佛祖名讳,不敢多做什么,到时候自己摸摸鱼,熬熬时间再打道回府,岂不美哉?
至于会不会真的在寺庙碰到裴秋铃。
应该不至于那么点背吧……
唐盈科稍一愣神,却见桃夭突然将脸凑近了,仔细去瞧他面庞,那张宛若冰山、没有表情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眉头轻微攒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昭示着其主人内心的不快。
“师尊,怎么了?”
唐盈科心中一紧。
这娘们不会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来寺庙的理由果然还是牵强了点吗?
嚱!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正当唐盈科惴惴不安时,桃夭解下身上的外服,披在了唐盈科身上,周遭顿时惊起一阵细微的叹气声。
“徒儿,把面容遮一遮。”
桃夭见唐盈科身上聚拢了数道香客们的视线,想了想,还是将他的身形掩上。
在桃夭看来,她的徒儿与她一般,是性格冷淡、不善言辞之人,能强出头做饵已是十分不易,她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该让徒儿被周围女子视奸。
毕竟谦谦君子,淑女好逑。
她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可这番举动落在唐盈科眼里,就变了一个味道。
感受着师尊素衣裹着的处子芬芳,看着师尊绝美的脸蛋,唐盈科浑身起了个鸡皮疙瘩。
吁!已经忍受不住想要对我出手了吗?
好你个冰山师尊,原来以为你只是闷骚,现在开始明着骚了是吧!
唐盈科连忙退开身形,也顾不得礼数了,提着包裹拱手对师尊道:
“多谢师尊关心,我先走一步。”
随后他便向山上进发。
徒留下桃夭困惑地愣在原地。
待唐盈科来到庙门前,却见庙牌上用鎏金写着端正三个鎏金大字“太阴庙”,庙牌下一个年纪轻轻、不过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吃力地推着门扉,一双步云履已嵌入土中三分。
唐盈科瞧出那丫头大抵是寺中人士,虽有些好奇寺庙为何让这么小的孩子做事,却也没提及别人的家事,只是问道:
“叨扰,小师傅,可是要关寺门了?”
小丫头听到身前有人说话,便下意识地抬头,但看到眼前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哥哥时,一时有些恍惚愣神。
唐盈见她没有反应,耐着性子再问了几遍,那丫头顿时露出一副迷茫的神态。
她左右环顾了会儿,见四周无人,察觉唐盈科是在与自己说话时,便放下手中活计,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
“施主,对不起,我们主持吩咐关寺门了。”
“好吧。”唐盈科惋惜道:
“那我以后再来。”
说罢,唐盈科正要离去,突然自寺内传来一阵疾呼:
“施主,请留步!”
一只苍老的手猛地握住了唐盈科的手,唐盈科抬眼望去,只见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了个尼姑,其人形容枯槁,若风中残烛,一颗平坦整洁的光头上突兀地长着六颗戒疤。
“老衲乃是寺中主持秋风,施主可是要借宿小庙?”尼姑秋风摆了个端正的佛礼,斜眼望着唐盈科浅笑。
“大师,正有此意。只是从小师傅那听说贵寺已经闭门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主持秋风连忙挥手否认:
“都是小尼子不懂事,犯了痴戒胡编的谎话,佛门岂有拒世人于外的道理?施主风尘仆仆只求借宿,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此处老衲做主,施主只管去挑个好住处。”
“那盈科便在此谢过大师了。”
唐盈科回了个礼。
待唐盈科走后,秋风踮着脚走到山路旁,往山下瞧了瞧,见山腰山脚香客的影子,离山门还有好一段距离,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对着那关门的小丫头劈头盖脸一顿骂:
“说什么关门关门?刚才这般板正秀气的男子可不多见!若是把他放跑了,你的贱命如何赔的了我难得的机遇?”
“师傅,是你说夜长梦多才让我关门的。”
小丫头小声嘀咕一句,立马被赏了一记耳光:
“贱人!你怎敢顶撞我?若再有下次,看我不剥了你的面皮让你终身只能做一丑物,再也找不到男子你信不信?”
小丫头害怕地点了点头。
秋风主持这才放开丫头,慢悠悠地往寺内走去,这时一阵狂风掠过,将秋风主持的灰袍僧衣吹的猎猎作响,那袍子向下耷拉。
尽管秋风主持的动作很快,及时将袍子拉端正,却还是被吹起僧袍一角,露出了里面如同蜈蚣蠕动般狰狞恐怖的刀痕剑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