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棚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更多村民举着火把涌来，有人拖着咳血的亲人，有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晶化症患者被随意丢弃在角落，他们的呻吟声淹没在人群的怒吼中。
人群自动分成两个鲜明的阵营：
以巴尔克为首的复仇派大多是穷苦的伐木工和农夫，他们手上的老茧比铠甲还厚。"烧了医疗队！"一个满脸疤痕的农妇尖叫着，她缺了根小指的左手指向布伦特，"我男人就是被他们的假药害死的！"
围绕在商人罗伊身边的功利派则衣着体面。珠宝商、皮革匠、酒馆老板...这些人的衣服没有补丁，指甲缝里也没有泥土。"先让他治病，"罗伊的金牙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等没用了再烧也不迟。"
铁匠杜克突然举起铁锤砸向地面，一声巨响让所有人安静下来："轮流来！轻症的排左边，重症的排右边！"他一脚踹翻一个想插队的老头，"敢捣乱的就扔去喂野狗！"
布伦特被推搡着跪到阿德里安面前，圣袍下摆沾满泥浆，但腰间的钱袋却奇迹般完好无损。"救救我...孩子..."老牧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可是发过誓要服从教会的..."
阿德里安沉默地伸出手。黑烟像活物般缠绕上布伦特脖颈上的勒痕，而老人痊愈后的第一反应是——迅速捡起掉落的钱袋退到罗伊身后，连个感激的眼神都没留下。
橡木椅的扶手上刻满了指甲抓挠的痕迹。当阿德里安被铁链锁在这把特制的椅子上时，他注意到椅腿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这把椅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使用了。
"先治我闺女！"巴尔克拽来个十岁左右的女孩。阿德里安一眼就看出她手臂上的晶化痕迹很浅，明明还能等上三四天。伐木工的斧刃抵住阿德里安的喉结："敢耍花样就砍掉你的手！"
黑烟从阿德里安指尖渗出，缓缓渗入女孩皮肤。就在症状开始缓解时，罗伊突然拖着个奄奄一息的老仆挤过来："该我了！这老东西跟了我三十年..."老人咳出的血沫里带着可疑的内脏碎片。
"排队！"杜克的铁锤精准地砸碎罗伊的膝盖骨，商人的惨叫声让所有人缩了缩脖子。但在确保自己儿子获得优先治疗后，铁匠默许了富人们用金币插队的行为。
治疗过程很快演变成一场荒诞的表演：
酒馆老板娘珍妮抱着她的看门狗挤到最前面："先治我的宝贝！它比这群贱民值钱多了！"那条杂种狗确实前爪有些微结晶，但远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
几个半大少年在人群外围打起赌来。"我赌下一个老头撑不过三分钟！""我赌两分钟！输的人喝一杯晶化病人的血！"
布伦特则忙着收取"优先治疗费"，连埃德加都偷偷塞给他两枚银币。老牧师收钱的动作娴熟得令人心寒，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副可怜相。
阿德里安的指尖开始麻木。黑烟越来越浓，在某次治疗时甚至腐蚀了铁链的一环。但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玛莎正带着妇女们编织火刑用的草绳，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像是在准备丰收节的装饰。
当第一批被治愈的人聚在偷来的酒桶旁庆祝时，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
"敬圣徒大人！"铁匠杜克举起抢来的圣餐杯，深红色的葡萄酒顺着他的胡子滴落在刚愈合的胸膛上。不远处，他的儿子正把《圣典》的书页一页页撕下，折成纸船放进漂着晶化粉末的臭水沟。
阿德里安被锁在临时搭建的铁笼里，透过栏杆看着这场畸形狂欢：
农妇玛丽用撕碎的绷带蘸着圣油点火玩，她丈夫昨天才因晶化症死去；少年们比赛谁能把石块扔进阿德里安所在的笼子，赢家能得到一块偷来的熏肉；罗伊拖着瘸腿在人群中穿梭，兜售所谓的"圣徒摸过的护身符"，材料正是阿德里安被撕破的圣袍碎片。
最让阿德里安心痛的是那个曾经用玻璃珠求药的小女孩。现在她被母亲抱在怀里，妇人正耐心地教导她："朝那个怪物吐口水，"她指着笼子，"吐中了妈妈给你买糖吃。"
笼子的铁栏突然发出轻微的"嗤嗤"声——黑烟已经腐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但阿德里安没有尝试逃跑，他的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看见布伦特正在清点火刑要用的松木，而钟楼的阴影处，莉薇娅的白发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烧了他瘟疫才能停！"曾经被阿德里安治愈的苏珊喊得最响。这个妇人刚用偷来的教会银器换了条崭新的亚麻头巾。
现在这个情况也是自然而然的结果，自己已经不能在治病了，病毒在身体内的容量已经超负荷了，动一下手指他都感觉费力。
所以说，曾经的救命稻草变成了最大的瘟疫源，如此合理，而又如此荒诞，让阿德里安感觉他似乎是在做一场噩梦。
当阿德里安被捆上柴堆时，他注意到许多细节：
布伦特在焚烧名单上签名的手在发抖，但更多是因为兴奋而非恐惧；罗伊在最佳观赏位支起摊位兜售望远镜，膝盖上的绷带渗着血却还在大声吆喝；那个小女孩终于学会了吐口水，正被围观的大人们鼓掌夸奖。
晚风吹在了脸上，本该是凉爽宜人的气流，配合上这幅画卷却让阿德里安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火把逼近的瞬间，阿德里安在人群最后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老矿工亨利的女儿艾米，她正偷偷把药草塞给一个更虚弱的老人。这是今晚唯一的善意，却与他再无关系。
莉薇娅的箭就在这时破空而来，但不是射向执火者——燃烧的箭矢精准地命中了远处的粮仓。冲天的火光中，没人注意到阿德里安脚下的黑烟已经凝聚成锁链与太阳交织的复杂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