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宁单脚支着车蹬,细嗅着槐花香。
课室外的一切,连呼吸都是自由惬意的。
失神间,月季丛里突然窜出个马尾辫、蓝布裙角的少女,白球鞋溅起的水花洒落在一旁无辜的猫脸上。
江怀宁猛地把车头歪向一边,捏下刹车时虎口青筋微涨。
“沙沙……”
他前轮蹭着水泥路直打滑,最终堪堪停在惊慌失措的女孩面前。
定睛一看,正是一位走捷径赶早自习的漂亮姑娘。
“啊,对,对不起!”
蓝白裙少女捂着嘴惊呼一声,白皙俏脸上多了一抹娇羞红晕。
“是我该道歉才……”
江怀宁怔怔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发现那双白球鞋早已踩着水花跑远,而自己原本空荡荡的车筐正缓缓飘进片湿漉漉的槐花瓣。
扶着车把直起身,正巧瞧见一旁的猫儿舔着溅上泥点的前爪,廊檐水珠坠在它胡须上。
他看见猫儿突然打了个喷嚏,抖得槐花扑鼻香。
江怀宁忽而感到自己的心在某一刻跳得很快。
初春的雨后,世界干净美好。
当然,如果那烦人的上课铃声能响得再晚一些,就更好了。
“早上睡昏头了?”
教室后门,年轻的班主任程舒窈抱臂倚在后门框边,剪裁精良的藏青色包臀西裙绷出绝妙的弧度。
走廊的尽头,晨光斜斜落进玻璃窗,在她银灰尖头高跟鞋上泛起冷光。
江怀宁忐忑地抬起头,看见这位深棕卷发的女人正满脸不悦的盯着自己,柳眉随着抬腕看表的动作微微蹙起。
“啊…呃……”
他嘴中吐出几个浑浊生涩的音节,想要解释却觉苍白无力,只好不安地低下头。
“后进生就更该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才能有所收获,进去吧,下次多定几个闹钟。”
程舒窈微微摇头,仿佛失望攒得足够,便再难提起对少年的信任。
而另一边,江怀宁刚一跌进座位,后背就被某种锋利的视线刺穿。冰凉的触感蛇行爬至脖颈,令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扭过脑袋,江怀宁终于与那异样目光的主人产生了对视。
子书婳只冷淡瞥了江怀宁一眼,便不疾不徐收回打量,专心跟着集体读起课本上的诗文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当然有讨厌少年的理由,比如刚开学对方就踩断了自己珍视的铅笔。
比如他总在早读铃响两分钟后闯进教室,打乱她背书的记忆。
比如他数学周考乱填选择却蒙对压轴题,而她通宵达旦刷完三本题库依旧得不到满分。
比如他后颈被圆规戳红时的抽气声,像极了陪伴她小时候被父亲活生生掐死的宠物猫……
终于挨到放学,午休时间,并非住校生的江怀宁总喜欢一个人拿着饭盒,听着耳机里的纯音乐,独自寻一废弃的教室。
看着姐姐新买的课外书,安安静静把饭吃完,然后趴在桌子上睡上一觉,是他难得的小确幸。
待到铃声响起,胡乱在卫生间抹一把脸,便又独自走到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准备起下午的功课。
从小到大,因为性格和家庭的缘故,怀宁鲜有朋友。
更多时候,他只能望着熙攘的窗外发呆。
而今天,也是如此。
“嘶……”
后颈的剧痛突然把少年拉回现实,转过头去,是子书婳那张神色如常,毫无歉意的漂亮脸蛋。
她又拿圆规扎自己,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头低一点,你挡到我抄笔记了。”
子书婳语气如常,仿佛只是轻轻拍了拍前桌的肩膀,提醒他挪开些许位置。
仿佛在别人后颈留下结痂红印的不是自己。
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肆意恶劣地捉弄。
江怀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每一次的质问都只换来对方冷漠的注视。
他实在难以想象,那双漂亮的双瞳会对别人流露出那般嫌恶的眼神。
渐渐的,他已不再需要对方的答案。
“真是有病……”他暗自在心里啐了一口。
下课后,江怀宁径直找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提出与子书婳换座位的要求。
只不过,他没想到班主任会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发愣,露出讶异的神情。
“为什么突然想换座位呢?坐在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前面,不是很好吗?”
程舒窈微微抬头,淡淡发问。
“因为子书同学总觉得我坐在她前面总会挡到她,所以还不如干脆把我俩的座位调换一下……”
“铃铃铃!”
急匆匆的铃声打断了江怀宁的话语,也让少年进退两难。
他隐约瞧见女人眼底的不耐,原本到嘴边的话语顿时又咽了回去。
“这样啊,那你待会下课后让子书婳来办公室找我一趟。”
“额,好……”
终于又熬到了下课,江怀宁转身用指关节敲了敲子书婳的课桌,眼底难得流露出一丝解放的喜悦。
“程老师叫你下课去她办公室一趟。”
子书婳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眼底的情绪,先入为主地觉得对方刚刚肯定找了班主任告状。
没有一丝回应,子书婳起身冷冷瞥了江怀宁一眼,好像要把他的小心思全都看透,把他整个的身体都给洞穿。
很快,少女便带着明媚的笑走进教室,只是在江怀宁看来,这笑容未免有些渗人。
“她说可能是你误会了,她只是想提醒你专心停讲,别走神了而已。”
回教室的路上,江怀宁的脑海之中不断回荡着这几句话,越想越觉得胸闷。
“今天我注意你好多次了,上课的时候老是走神,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有……”
事实上,今天的江怀宁一整天都在想那个马尾辫女孩的背影。
她的语气是那么温柔,单是俏脸可爱的红晕也要比后桌的扑克脸好看百倍。
放学铃响,学生们的思绪如燕雀般飞向窗外。
好巧不巧,今天轮到江怀宁和子书婳值日。
“我们一人扫一边地,然后我倒垃圾,可以吧?”
本着不与对方接触的原则,江怀宁左思右想下还是开了口。
可少女权当没听见似的,依旧自顾自擦着黑板。
江怀宁只觉对牛弹琴,于是不再自讨没趣,低头扫起地来。
少顷,见女孩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江怀宁自觉提起了垃圾桶。
走出教室的那一瞬,少年像是终于从压抑的小盒子里冲出,浑身轻松。
回到走廊,往教室内探了一眼,并未发现那个令人讨厌的身影,更是让江怀宁嘴边忍不住挂起一抹笑意。
没有她的世界,连教室里的空气都显得那么甜美。
可当江怀宁走进后门,放下垃圾桶的刹那,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他下意识往后退,可对方不依不饶地朝他逼近,直到他肩膀撞上冰凉的墙,避无可避。
堪堪一米七的怀宁面对高自己小半个脑袋的子书婳只能抬头仰望,盯着她卷翘睫毛下的冰冷双眸发怵。
“今天下课的时候你跑哪去了?”
“没去哪,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胡说!”江怀宁未尽的话语被截断在少女突然提高的声调里。
“你去找班主任告我的状了,对吧?”子书婳再次走近一步,双手牢牢捏着少年肩膀,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何不妥。
“我只提了换座位的事情,但是程老师没同意。”
江怀宁微微憋着气,不让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传进鼻腔。他本想故意说是,可话到嘴边,又在子书婳阴冷的目光下吞了回去。
“真的?”
说话间,子书婳狐疑低头,衣领顺势往下敞开,微微露出的圆润半球令少年面色微涨。
“我骗你干什么!”
江怀宁突然挣开少女铁钳般的双手,像只逼急的兔子从墙角逃开,只留下原地默自发愣的少女。
“有病……”
回家的路上,他暗暗在心底骂了一句,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抹白里透红的乳白,又害怕忘记今早那个穿着蓝白布裙脸上的羞红。
天色渐渐暗沉,温馨的小屋前,怀宁缓缓将钥匙插进锁扣,“咔嚓”声响,迎接自己的,是永远宠溺他的女人。
“小宁,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