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是一门技术活。

奇门八怪之中,擅长审讯的并非卫乾,但她作为头领,在审讯方面具备的手段丝毫不逊色于普通的差役。

想得到自己欲要知晓的答案,就需要循循诱导。

直接逼问,总会得到与事实相差甚远的回复。

刘招财,是鬼没错,可是只要自认为是人,那么人性的缺点就不会消失。而对人审问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威逼利诱,方才易钰既然唱了白脸,那她自当要唱红脸。

“莫要害怕,既然给了你银钱,就是要你好好办事,只要你老实回答,没人会为难你。”

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自然是没什么效果,卫乾看着刘招财,和颜悦色地说道,“黄小姐是先前遭了歹人蒙骗,怕再遇见不识相的,这才疾言厉色了些。

呵…若非我正巧遇见,还无法与她结伴同行。她对妹妹的拳拳之心,想来你也可感到,不用过分紧张,先用餐,我们边吃边聊。”

“是,是,小的当然明白。”

温声温语,还是很有效果的。

刘招财松了口气,等两人动筷,他才开始用餐,尽显对二人的恭敬。

从外头看,镇子之中没一个是活人,可这呈上来的饭菜却有模有样。易钰和卫乾没有假装进食,方才点餐时说的,就是让小二把供品端上来,不要送上香火或者人肉宴。

许是阴气具备保鲜的作用,这饭菜虽冰冷无比,但都没腐烂变质,吃上去还算不错。

当然,吃供品能面不改色需要足够强的心理素质,恰巧,这两人都具备。

只是吃的心态不同,一个是在装模作样,另一个则是在好奇打量。

易钰身上的神秘面纱,对卫乾而言,算是越来越厚了,但打量也只是一会儿,她放下筷子。

“先说说看,镇子上县衙处于何处?”

用餐总能让人放松,这时候问话最为合适。

刘招财往嘴里填了口饭,慌忙咽下去,回道:

“回大人,就在东面!那儿离河水最近的大院子就是,就是那个钱庄对面,您要是想去,小的可以给您带路。”

“不急,多和你了解了解,比起去衙门和县太爷交流,要弄明白咱这镇子咋弄得这么标致的,还得亲眼看看才晓得。”

卫乾说着,举起酒杯,“喝两口。”

“好…”

看着这一人一鬼聊两句就喝几口酒,易钰就知道卫乾能得到她们需要的情报,就端起只酒杯,斜靠在窗边小酌着祭祀死者的清酒。

趁这会儿功夫,看看这明媚的江南风小镇。

她对江南风光的印象,就只有简单的七字。

小桥流水人家。

眼前的溢水镇相当符合那短小精悍的描述。

河水被引入镇中,船舶于城镇中穿行,好似水上马车。来往行人,或衣装朴素,或衣着鲜丽,行于街上,可闻四海口音,得八方俚语。

有着修士情操的高雅之人看不得这些,而她很喜欢。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即使是假的剪影,她亦是相当享受地任那阴冷的微风拂面,看那人来人往。

【以前我就在想,要带姐姐来江南看看,要是她穿上那素衣裙纱,也和我这样撑着伞在烟雨江南漫步,该会多好…】

放松的状态会带来遐想,曾经的心愿就这么悄悄涌上心头,与卫梦携手在温润的水泽之乡感受那氤氲风光,是她有过无数次的念头。

但那终究是一厢情愿,也是她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因为这个梦,她虚构的未婚妻是江南人,因为这愿景,她为闫玉竹带去江南产玉簪和香囊。

她自己无法否认心底想着,若真有梦实现的那天,定当为姐姐买上这些小饰品。

闫玉竹能够喜欢,算是让她意外。

长者赐,不敢辞,可这不是闫玉竹时时佩戴它们的理由,毕竟送的礼物不止那两样。

或许小竹子一直都听她话的缘故?

是啊,在她这个舅舅面前,甚是乖顺懂事,文雅知礼,俨然一大家闺秀的模样。

想到她,易钰神色柔和了些,轻啄了口杯中酒,嘴角带起些许弧度。

不知不觉间,她已单手撑着下巴,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视线却没有一处焦点。

此刻她的脑海被闫玉竹给占据。

那个丫头这些年来在装,在骗,在试图取悦她。

表白被她拒绝后的那副表现,足以看出闫玉竹并非她以为的那么乖巧,纯粹是出于对她别样的爱才对她百依百顺,让她产生了错觉。

【是啊,她的母亲,也不是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武将之后生下来的女儿,确实该像赵芝兰那样才对。】

都因为自己现代人的滤镜和“傲慢”,让她有了如今的处境。

十五岁,确实是小孩子,可在这十四岁就能成家的古代,十五岁早算长大成人,说不上多么成熟,但至少已经能背负成年人的责任。

她怀揣着“现代教育是优越的,以现代人的先进思想去教会小竹子如何为人,肯定会让她成为独立的好姑娘”的想法,潜移默化中影响了闫玉竹。

可她忽视了这世界的社会环境,闫玉竹真要成了那种姑娘,绝对难以活得顺利。

她不就是例子?

近三十年,大钺王朝已把她给同化,她的反抗在这巨大的社会机器面前,掀不起多少波澜。在真的存在怪力乱神的世界,迷信并非迷信,她的先进思想亦非真的先进。

真理本就有条件,她该清楚才是,可她却不经意间给闫玉竹灌输了不合这世界的思想。

她是真的失败者,而且相当无耻,自己没承受住的秩序重压,却要闫玉竹也去面对。

这样的认知是在闫玉竹向她表白时,她才意识到的。

【所以,我要赎罪啊…】

自己种下的苦果就要自己来吃,易钰不一样苦笑。

她有些怀疑自己内心深处是否存在一个魔鬼。

因为魔鬼唆使,她才教授闫玉竹那些先进思想,好以此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让她能控制住姐姐遗留的唯一一个她能拥有的宝物。

疯狂、畸形、无耻。

与她的三观极其不符合,是真正的恶。

易钰对此感到惧怕。

【她和我表白,我才…】

易钰脸上挂了一抹对自己的讽刺,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回避不是办法,那些念想早就成了她的心魔,对付心魔就需要选择去直面,易钰也知道自己从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心底肮脏不比恶人少。

她只有着些许愿望。

希望姐姐得到幸福,希望闫玉竹能够幸福,希望自己爱上的人也能爱上自己,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不因自己受伤。

是啊,她的希望就这些,从始至终就是如此。

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做些逃避或者违抗秩序的事情。

只是她一直不太明白,自己父母舍命救驾的皇帝陛下,他那一人可挡百万军的传闻究竟怎么回事。

【光天师府的那个老东西都够我受的了,还想别的有的没的做什么。】

很快,这种无可奈何也被薄酒下肚给冲刷干净。

心神因酒精的作用安定了些,思路也随之明晰不少。

易钰笑着将杯中酒饮尽,准备去问问卫乾聊的如何。

结果不等她把酒杯放下,她便见到酒楼对面的青石砖路上,一戴着斗笠的白衣女子正缓步向着镇子东面走去。

【幻觉?】

不,不是酒精产生的幻觉,她酒量没那么差,这也不是阴气造成的幻象。

“等等?!”

身后传来卫乾的声音,来不及解释,易钰就跃出了窗户,似曾相识的一幕随之上演,她只留下了一声:

“我去去就回。”

便追向那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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