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的气温是凉爽的，还有各种生物的叫声，更何况是春天，万物欣欣向荣。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响起一阵吵闹的声音，然后归于寂静。

这是躲避人类的动物发出的声音。

灿烂的阳光投在惨白的肌肤上，瑟莉雅走在前面，而卡密莉丝，则由她的妹妹亲自背着。

这里环境很好，生机勃勃。

但对二人而言，这与隆冬雪地毫无不同。

卡密莉娅的伤没有好，背着身后的人非常吃力，但她拒绝了瑟莉雅的分担。

汗如雨下，肌肉也不堪重负地颤抖。

魔力随着时间恢复了些，瑟莉雅将其覆盖在卡密莉丝的身上，防止蚊虫和腐败。

最后，她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片阴凉的空地，前面是一个高耸的崖壁，裸露的岩石暴露在外。遮蔽了阳光，给地面铺上了一片阴影。

接下来的工作是，挖坑。

微弱的魔力汇聚成两把铁锹，将卡密莉丝轻轻靠着树干放下，两人投入了坟墓的挖掘工作。

没有魔力的辅助，她们一铲一铲，挖出的土在一旁堆成了山，汗滴落在潮湿的泥中。

挖掘的过程中，瑟莉雅遇到了几只恶心的虫子。

然后，一锹将其拍死。

这样的工作极累人，当她们完成时，太阳已经挪到了西边，开始散发出淡金色。

双手酸软无比，几乎无法伸展。

最后，再将卡密莉丝轻轻放到坟墓的底部，那里的土壤经过瑟莉雅的处理，已经硬化，并且铺上了一层柔软的兽皮。

再用另一张兽皮，盖上她惨白的脸庞。

两人跳出了坑道。

瑟莉雅站在土坑的边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身旁，是学着她一起坐的卡密莉娅。

这是光明女神教的送别祷告。

没有教堂的钟声，没有宏大的葬礼，卑微的小女仆死在了这个春天，悄无声息，除了她们二人，无人在意。

气温渐凉，吹来的风拂动瑟莉雅破损的衣摆，长发微微飘动，肃穆又沉重。

安息吧...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但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木然，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受。那个沉默的小哑巴仿佛还历历在目，她会畏缩地站在卡密莉娅的身后，明明身为姐姐，却是一副比妹妹更加柔弱的样子。

她性格怯懦，存在感低下，往往难以给人什么印象，甚至有时候都会忽略到她的存在。

但若是她离开了，总归是会不习惯的吧...

此刻的瑟莉雅，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感想了。

做完了简陋的送别祷告，接下来，生者就要继续为生存而奋斗了。

周围静悄悄的，与其说是春天，给瑟莉雅的感觉却更像萧瑟的秋。

瑟莉雅睁开了眼，却愕然发现卡密莉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她身后，再挪半步便会坠入三四米深的墓坑。

瑟莉雅连忙伸出了手，想要去拉，然而，却被对方的一个动作止住了。

女孩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凉风拂过，吹动两位相隔两三米对峙的女孩的发梢，树叶噼啪作响。

“瑟莉雅，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卡密莉娅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这次，她并没有再说“大人”，而是直呼瑟莉雅的名字。

沉默。

瑟莉雅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卡密莉娅只当她默认了。

“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你不用保护我们的安全了。”

闻言，瑟莉雅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你什么意思？”

“只是字面意思。”

风变得大了，躁动地吹起卡密莉娅的黑发，掀起破损的衣摆，露出胸腔处骇人的伤口。

“瑟莉雅，我们订下约定时，我只要求你‘全力保护我们的安全’，但并没有跟你说保护到什么时候。”

“现在，就是合作结束的时候了。”

瑟莉雅不解的眼神逐渐变为惊诧，她大喊：“你不要想不开！我们一定有离开这里的办法的！”

然而，女孩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是想不开，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了。非常感谢你，让我见到了无数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物，感受到了曾经最渴望的‘自由’。”

说起这里，她眼神坚定。

“这已经足够了，而且，是时候结束了。”

瑟莉雅嘴唇嗫嚅了起来。

“可是...你不是还想去看海...我可以带你去...”

女孩摇了摇头。

“瑟莉雅，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一个人突围尚且如此困难，更何况要带上我这个拖油瓶。”

“更别说——”

说起这里，她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墓坑，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没有姐姐的话...我哪也不去。”

风的吹拂下，她披散的黑发摇曳，脸色愈发苍白。

“离开王城出逃，是我任性的决定，然而姐姐同意了。我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何尝不是我最重要的人呢？ 我已经任性过一次，不能再任性下去了，至少...不能让姐姐在下面等太久，不是吗？”

“而且啊，瑟莉雅，你知道吗？当那发尖刺刺过来，而姐姐毅然决然挡在我面前的时候...”

“那一刻的姐姐...是我见过她这一生最勇敢的样子。”

瑟莉雅沉默不语。

就像对方所说，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劝对方留下了。

风又变大，天空隐隐变得阴暗了下来，吹到二人的衣服飘摇不定。

卡密莉娅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了瑟莉雅的面前。

“而且，瑟莉雅，亲爱的公主殿下，天使大人。”

“我还有很多话，是想对你说的。”

瑟莉雅抬起了眸子，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孩，眼中阴晴不定。

“什么？”

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卡密莉娅的声音在风中回响。

“炽天使大人，还记得夜里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问题...瑟莉雅当然记得，但她没有做声，只是任由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认为自己是血族还是人类呢？”

说完这句，她露出一抹浅笑，然后自问自答般地说出了下一句。

“我认为，这个问题本身并不重要，其实关键还是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瑟莉雅，种族不应该成为制约你行动的羁绊，你应该去做自认为正确的事，坚持自己的本心。血族中也有待人友善的人，人类中也有行事粗暴的奴隶主，我没有见过后者，但对我们而言，塞恩西娅陛下就是前者最好的代表。”

是吗...但派米琳和米娅来追杀我们的就是她啊...

“你一定觉得，明明是她派人来追捕我们。但你有没有想到，如果是她亲自来的话，我们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会被抓回去。”

瑟莉雅沉默不语，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也就是说，这与其说是追杀，反倒是更像一场测验，测验你有没有离开这里的能力。”

“而我和姐姐，只是这场测验的牺牲品而已。”

“但没关系，不必为我们伤心，我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没有反驳，瑟莉雅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

因为...她想起了那一晚与塞恩西娅订下的契约。

如果遇到生命危险，就会立即降临...么...

所以刚才的战斗她所受到的伤看似吓人，实际上完全对她的性命构不成威胁。

也是，毕竟是王族吸血鬼。

虽然对方并不知道这一点，但这却反而印证了她的说法。

“瑟莉雅，我最后想说的是，只要你认同自己的身份，你就永远是自己，也永远是给予我们这份弥足珍贵的自由的，救世主。”

“我相信，只要你的这份思想不变，你的本质，那位伟大的天使大人的本质就不会变。所以，请大胆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吧，不必被身份拘束，不要让你的荣誉成为你的囚锁。我希望，你就像自由的蒲公英，去想去之处，做想做之事，成为真正正义的，自由的人。”

阳光西斜，灿烂的金光照进丛林，形成辉煌的落幕。

在风中，阳光照到卡密莉娅苍白的脸上，她缓缓前进，走到瑟莉雅的身前。

破损的衣服暴露出她白皙的肩膀。

现在，她在轻柔的笑，语气中带着恳求。

“最后再来一次吧，你，要吃吗？”

黑亮的眼眸，对上了呆滞的，又带着明悟的血红色瞳孔，在血海般的中心，隐隐泛着金光。

“好。”

这一次，她的回应果断而干脆。

低头，伸长的虎牙很轻松刺破了娇嫩的皮肤，流出几点血珠。

然而，正当獠牙要刺进血管之时，一只手却突然握住了她。

瑟莉雅面露不解，她抬起头，看着眼前女孩俏皮的眼眸。

卡密莉娅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捻起肩上被刺出的血珠，然后，伸向瑟莉雅的头顶，点在那粉色水晶发卡的两翼中间。

做完这些，她又从破损的衣裙中拿出了一条漂亮的水晶吊坠，一齐递给了瑟莉雅。

“这些是留给瑟莉雅的纪念哦，不要忘记我们！”

进食继续，强风缓缓停歇，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瑟莉雅泛起金色的长发。

“不要忘记我们...去看大海、高山、雪原，直到天涯海角，就带着它，好吗？”

感受着怀中女孩逐渐虚弱的声音，瑟莉雅微微眯起了眼。

但也只是在心底默默回一声：

好。

尽管，这个计划在她的心中如此靠后。

然而，像是洞悉了洞悉了她心中所想般，女孩笑着眯起眼睛，嘴边低声呢喃。

“再见。”

瑟莉雅在心中回应：

再见。

......

夕阳如血，照射在巨大的石壁上，在那前面，正有一个人影。

人影的身后，是一桩简陋坟墓，由泥土堆起一个小丘，前面插上一块原木，做成了简陋的碑

瑟莉雅正在刻字，血色的魔力形成了一把刻刀，在其中，泛着若有若无的金色。

就在刚刚，女孩跟她说的话，解开了她的心结。

“坚守本心，不要被身份拘束，做想做之事，正义之事。”

仿佛一道闪电，解开了她迷茫混乱的头脑。

原来，炽天使地神力拒绝自己的使用，并非是种族与心态的变化所导致。

而是，自我认同。

当一个人自己都认为自己并非能够拯救他人的天使时，他自然也不会成为天使。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那股流离于体内的神力也就任由她使用了。

但她并没有告诉卡密莉娅，因为她知道，即便告诉了对方，对方也不会跟自己走的。

而有了这股神力，尽管数量稀少，但想要突围也变得轻而易举。

但她要做的，远不止突围而已。

刻完最后一个字，她转过身，巨大的蝠翼展开，身体迅速升起，直直向北方的莫霍格河奔去。

在气流空转的原地，飘来了两粒蒲公英种子，在小土堆前转了转，然后，落在了地面。

在残血夕阳照亮的石壁上，刻着几个娟秀的字体。

“蒲公英姐妹，在此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