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夜色之间,裳夏快步走出旧车站。

得快些回家了。

不知道是偶尔路过的空车先出现,还是自己先走到公交站台并等到最后一班车。

到家之后,要解释的事情简直像山一样多,同时还得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要触动父母稍嫌脆弱的神经。否则的话,禁足大概是板上钉钉。

嗯......之后还得好好洗个澡,再和其他朋友说明自己一整天都没出现的原因,当然没吃上的晚饭也得拿点什么来替代。

然后,最近发生的事情更是得好好整理一下。

无论怎样,在学长身边发生的事只能用“过于异常”来形容,先是一周前的昏迷事件,随后又是今天的路遇歹徒——而那人很可能是自己在早晨遇到的有些奇妙的同龄女孩这点更是奇怪......之后还遇到了那样的凶杀现场。

如果将这些事件的细节列表仔细思考的话,或许能想出些什么。

但愿如此。

掏出手机,向学长又发出一条消息。

『明天我会尽力过来的哦。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们要好好讨论一下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学长最近好像很倒霉的样子,所以我会好好想想办法让学长离这些事情远一些的<( ̄︶ ̄)/』

虽然一开始是单纯对学长的身份好奇而接近,但现在却开始变得想要总之为他做些什么了。

真奇怪呢。

低下头看着向自己的双脚慢慢缩进的石砖,少女最后展露了一次羞赧的笑颜。

那样的,阴沉的家伙。

无论如何也不会展露笑容,无精打采,乏味至极,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裳夏总是隐隐约约地知道,学长确实地关心着自己。

那或许是某种笨拙而无可奈何的方式。但就是因为这样,裳夏才能隐约地感觉到。

所以。

所以自己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下定决心后,少女下意识地扳着指头数起自己要做的事情,仰望天空。

那是如同月光之下的海面般,平滑如镜的世界。没有可见的星辰,却也并非一片漆黑的,苦闷而瘙痒的夏日中,仅存的安宁。

也是与先前不同的,归于寻常的穹顶。

......?

往日的记忆伴随着异样感浮于其上,却旋即又变得模糊起来。些微不起眼的脑内活动将在此轻描淡写地盖过回忆中不应存在的空隙。

但敏锐的女主角候补并不甘心于就这么忘却。

因此。

终于,回想了起来——

无先兆的暴毙。

无限制的暴力。

无记名的暴动。

在那之前,传达天体之音的神使于荒野之上传达一切。

无法以人类的喉舌诵读出的话语。

在那之后,通体锈蚀殆尽的星体于穹顶之下睁开眼睑。

如同晴朗平原的对侧翻滚的雷云。

“什......”裳夏无法理解眼中的幻象究竟为何。

碍于困扰而低下头颅停步不前,视野中的双手不知何时染满血红,反射着路灯微弱的光亮。温热的血液与脏器取代汗液沾染背后,甜腻的铁锈味充斥喉头。

“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记忆,夏裳夏。”

“而其他人选择不去触及。”

“仅仅是活着固然很好。”

“但你不满足于此。”

面前缓缓前行的少女脸上绽开癫狂的微笑,吟咏着带有奇怪韵律的祷词,立于与她同样的人群之中。随后,随着向前涌动的人流,与自己擦肩而过。

少女的容貌和每天早晨在洗漱台的镜前看到的自己并无二致。行将苏醒的巨神肆意于楼宇之间伸展躯体,视线在莫名的影响之下扭曲歪斜。行将终结的都市苍白而灰暗,唯有源源不断的腐臭血流穿行其间。

自己曾亲眼目睹。

自己曾亲自参与。

一年之前的同一地点。

曾化为异界的下川市。

游行途中,偶有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异物。那是尚未被教化的愚昧生物,尚持有自律之心的囚徒,遍体鳞伤、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较之自己现在的姿态要更加类似待宰的家畜。

即使如此也依旧不愿放弃身为人的薄弱意志,即使如此也仍然认为自己才是更加自由的那一方。

视线的近处,似乎有着它们中的一员。它蜷身缩在队伍边缘的废墟旁,或许满心希望着自己不被发现。

看起来像是裳夏的少女随手捡起道路上掉落扭曲的小段钢筋。

“哈哈。”她仰头咧开嘴,仿佛在为头顶的神明献上接下来的演出。

在对方注意到脱队朝自己走来正要惊慌地张口呼喊的瞬间,少女手中的铁条直直地往那张大开的嘴捅了过去。

随后伴随着口吃不清的呼喊,狂乱地飞起一脚踢在末端。

稍有歪曲的豁口钢筋彻底贯入口腔,穿出后脑,血液像是坏掉的水龙头般不断从两头涌出。

粘稠的朱红色混进其他血液的气味,窜入鼻孔。

“呜?!”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同去呢。”和淡然的语气相反,微笑的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朝已经快要当场死亡的受害者躯体猛踢。

尚未拥有任何哀求的机会,动也动弹不得,于惊愕之中死去的家畜被贯穿脑后的钢钉变为了路旁示众的玩味展品。

无名的破坏冲动成为表层意识,杂乱鸣响的乐曲自上空传来安定心神。

狂乱即是宁静,蒙昧即是真相。镜面对侧的自己对此似乎甚是欣喜,恍惚感令身躯颤栗,然而自己早已在狂喜之下麻木。

——沉重地喘气,喉咙发出压迫自身的嘶哑挣扎,幻觉过于真实。

“这是什么?我在干什......?”但本应在这番景象下崩溃逃离的自己却,像是习以为常般地旁观了下去。

锈蚀之星将赐予所有人正确的方位,远古的蛮神终将苏醒。

而人类的自由意志在这之下毫无意义。

这就是我——

“这就是你必然得到的结果,夏裳夏。”

“我厌倦必然发生的过程。”

“探求的欲望诚然可贵。”

“但你选错了故事。”

漆黑犹如子夜的海面,伸出的手未在镜中带起一丝涟漪。

反冲的记忆如同洪水般淹没现存的人格,平和而温柔的日子被无谓的癫狂与痴愚碾为齑粉。

零时。

零人。

延伸至最近的公交站的荒凉公路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存在了。

赤红的幻境觅得原主,在黑夜中悄然败退。

旧车站的方向依旧能听到喧闹的各类声响。

但夜晚的黑暗却不知何时由闷热转为锐利。

犹如冬天提前来临,即使突然下起雪来也毫不意外的冷冽质感。

而像是印证这句话般,街道之上,空自无物飘落下了些许黑色的雪花。如果落在人的身上,一定会被尖锐的棱角刺痛吧。

“而我正巧需要新的躯壳。”

那是自上空传来的,没有对象却又兴味盎然的,某人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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