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住身，回过头，看见一个戴着一副眼镜，扎着马尾的少女向我挥了挥手。
“你是5班那位……唔……”
“海伦，我叫海伦~”
她抱着课本小跑到我身边，眨了眨眼睛。
“啊，真是抱歉。”我露出愧疚的表情，“我才刚来女神之庭这里实习不久……”
“没关系的没关系，毕竟我平时在班级里也比较没存在感，老师记不住我很正常的。”
看到这个女孩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我轻轻摇了摇头。
“……海伦同学，是吗？我记住了，不会忘记的。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看向这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作为实习老师，在女神之庭的地位其实还是挺微妙的。正式老师们对新人抱有疑问和审视，映射在学生身上，那就是妥妥的不信任了。
所以在这里实习到现在，我也才刚刚遇到第一个主动和我打招呼的学生，这让我感到多少有些新奇。
“啊，是这样的。关于魔法理论的一些原理。”
名为海伦的少女翻开课本，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
“这里还有这里，感觉说法有点矛盾呢。”
我看向课本，前面一处刚提到向内挖掘元素力量，后面几页则又点出元素力量不存在于大部分生命体内。
“啊，这是我们那个时候就有讨论过的问题。”
我笑了起来。能靠自己观察发现这种错误，真是一个认真又细心的孩子。
这让我对她好感大增。
“果然不是我的问题吧？那，为什么教材这么写呢？”
“现行的教材以教廷的主流观点为主，很多勘误和漏洞由于历史原因不太方便修改。”我笑着说道，“毕竟女神之庭的魔法理论课程只需要你知道一个大概就好，没必要这么较真。”
“诶？哦，这样啊。”
名为海伦的少女挠了挠头，看起来颇有些失望。
“我还挺喜欢魔法理论的……还以为进了学校能够学到最前沿的理论呢。”
“那是各国或者教廷研究所的内容啦，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好好努力去那些地方就可以了。”
这种作为老师身份的套话，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但这一次，大概是被这个少女眼神中犹如火堆熄灭的余烬所触动。
我说了一句让自己这辈子都一直在后悔的话。
“……如果你课余时间有兴趣也可以来和我聊聊天。我可以和你闲谈一些关于魔法理论的前沿内容哦。”
“诶？！真的可以么？！会不会太麻烦老师了！！”
看到这个孩子兴奋的样子，我笑着耸了耸肩。
“有什么好麻烦不麻烦的，毕竟虽然只是实习，但我也是个老师嘛。”
“学生愿意学知识，我可是很开心的哦。”
……
“现在的主流观点认为魔法的起点是元素，对吧？”
“所以其实魔法也就是对能源的一种应用么？”
“除了最基本的雷、火、水、土、风、光、暗七元素，三大高阶元素时、空、幻就涉及到教廷的所谓机密魔法吧？”
“如果能够把这个理论……”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在最后成功留校，和这位名叫海伦的少女的师生情谊也一直保持了下去。
和我当初认为的不同，她的成绩其实并不好，在魔法的正式实践和操作中似乎永远缺了一点悟性和天赋。
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原本还算优秀的魔法理论，随着升到高年级后似乎也拉了下来。
“你这里的填空可不能这么写啊，这种理念是前沿没错，但无法在考试中……你在听么？”
看着浑身有些脏兮兮的她，我皱眉问道。
“啊！在听的在听的。对不起，老师。”
她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这种更对的答案了，我觉得还是没法说服自己用错的结论嘛……”
“在答题的时候还是稍微注意点吧。三大高阶元素什么的，教材里甚至都不会提到。如果是我给你改卷子，倒还是姑且会给点奖励分，可学院里有些老师还是很古板的！”
我看了她一眼，“而且你最近是不是太独来独往了？虽然我知道是为了学习新的理论课程，但也要注意周围的人际关系。这也是身为学生重要的一环。”
我也不想反复唠叨像个老学究，可看到这个女孩逐渐安静的样子，让人难免感到有些担心。
“嗯！我知道啦。”
她笑着说道，虽然憔悴了不少，可唯独这时候，一如当初叫住我的模样，“谢谢老师，你总是这么关心我——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的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
可她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望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我的大脑仿佛笼罩着一层淡红色的薄雾。
“怎么可能”“开玩笑的”“真是糟糕的梦”……
人在遭遇悲伤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逃避。
我不明白。
“我、我也就是因为生气而吓唬她。谁知道这孩子居然当真了！”
我扭过头，死死盯着这个秃顶的魔法理论老师。
在前来调查的教廷裁判所成员面前，他这么哭诉道。
“这孩子搞来异端的邪魔歪理，质疑教材里的内容和结论，甚至在我分析试卷的时候说出了对教廷精心挑选教材的诽谤。”
“我只是稍微有些冲动而已！”
裁判所的成员压着怒气，冷声说道。
“稍微有些冲动？根据教廷魔法回放，你当时不但将那个名为海伦的女生魔法理论记为零分，还威胁她说要用自己的影响力干涉所有魔法机构对其聘用——你扬言要毁了她的未来，你还不承认么！”
“……”
就这样，海伦的死很快就被调查清楚了。那个傲慢的贵族老师接受停职调查，很快就被裁判所的人带走了。
学生宿舍的房间总不能空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情，在收拾的那天，来到了这里。
“哎呀老师，你真是好人啊。”
收拾的教职人员是位嘴碎的矮人大妈，和矮人给人的普遍沉默印象不同，她看着我搬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不断唠叨着。
“这个孩子看起来有点孤僻和内向啊，这么多天了，好像都没有朋友过来帮忙整理东西。反而是你这个曾经当过她实习老师的人还那么热心。”
“……”我沉默地整理着她的书籍和资料。
这些曾经由我推荐的东西和课本看得出来被翻了好多遍，破破烂烂的，让人无端浮现那个女孩一个人在宿舍聚精会神翻书记笔记的画面。
“说起来最后的时候，我其实还见过她呢。唉，那时候要是能拦住她就好了。”
矮人大妈叹着气，“人类寿命本来就短，为什么不爱惜呢。”
“是啊，真笨。”我这么说着，对我的第一位学生如此评价道。
“……偷偷和你说啊，我觉得其实那个女孩真正的死因不是因为害怕没法找到工作。”矮人大妈凑到正在翻书的我旁边，神神秘秘说道。
“那是什么呢？”我伸手摸到一本常常看到她拿出来，但是没给我看过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下，抽了出来。
“是在包庇什么人！”大妈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天我刚好在楼外面打扫卫生，之前那个女生都还在认真辩驳，直到那个老师指着她问是谁传授她这些歪理邪说，还说要找到那个人把他开除，这个女生才真正脸色大变的！”
我翻开笔记本的手微微一抖，而大妈却还在喋喋不休。
“那时候那个女孩的脸色啊，真是惨白的吓人。我年轻时候和老头子在北方狼脊雪山遇到魔狼群的时候，老头子脸色都没那个女孩那样绝望……”
“诶，老师，你在看什么？”
我合上书本，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在看什么。您继续讲，不要再讲这个女同学了，就讲讲您和丈夫在狼脊雪山的故事吧。”
是啊，别再讲了。
这本书是那个笨蛋学生自己对魔法理论的研究和理解，提到了魔法不是创造而是使用，提到了魔力不是元素而是代价……
这些理论其实都不重要。
在书本的最后一页，写着两行小小的字。
像是她在对自己的提醒。
【牢记：不要再在试卷上答新理论啦！！好好加油好好努力】
【未来目标：成为女神之庭的老师！和最好的罗伯特老师成为同事！！吓他一跳~】
……
“罗伯特老师，作为年轻一代最优秀的老师，这次就请你来带领七班吧。”
“好的。”
接受了来自教廷的任命，我走出了会议室。
冗长繁琐的会议流程让我乍然接触阳光后，有些头晕眼花。
微微扶着额头，我感觉自己身体好像有些不一样。
没有多想，我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
“那个，请问是罗伯特老师么？”
身后传来的呼唤，让我下意识回头。
充满既视感的一幕，只是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白发少女，而非曾经记忆里的马尾女生。
“我是即将入学七班的莉莉安娜，那个……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么？”
她抱在怀里的《魔法理论》，在经过那次悲剧事件后终于引起了教廷的重视，修改了大部分肉眼可见的矛盾和错误。
但也仅此而已。
我眯了眯眼睛。
“问吧。”
“学生愿意学知识，老师很开心的。”
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吧。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未来。
绝对不会。
【下章预告：“有你什么事？”
“真是够了。”
真是个难以理解的怪人。
“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为什么你们总是又聋又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