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回了屋。站在卧室里正好能看到那个河畔。我看着夜幕渐渐织上天空，晚风捎来夜的气息，我闻到了。我开了一盏小灯，这使窗子变成了镜子。刹那间，我又看到了那个男孩，他依然站在那里。我的瞳孔与他的身影重叠，暮色之镜赋予了我们难以言喻的美丽。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赤身裸体。我细细观察着自己的身躯，对他并不满意。令我欣慰地是，我发现这副躯体正渐渐强壮，就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肩膀变宽，手臂变粗，线条变分明，肌肉变成了合金，浑身上下散发出孔武有力的气息。我想，我可以期待它深深扎根，枝繁叶茂的那天。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河边的男孩已经消失了，剩一个少年孤单地站在镜子前。迷雾来了，它们涌入房间，我的每个细胞都饱吸了水分。然而我的意志正在被软化，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竟在慢慢老去。正如那些不愿相信他们最恐怖的梦境变成了现实一般，我也不想接受当下的事实。难以置信，我竟然也是这副身体的一部分。此时此刻，外头已是苍田桑海。
不知不觉，滴滴答答的雨把午夜奏成了晨曦。白茫茫的雾气在河边弥漫，掩盖了变幻了的一切。我发觉我的动作变得异常迟缓，我身体内部的零件都已经腐朽凋零。镜子正慢慢失去它的魔力，趁最后的时刻我看到了我的苍苍白发。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男孩，他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于是我转身对身后的少年说，我们出去吧。
我们并排走向那个男孩，泥土的芬芳在足边蔓延。男孩正摘花，那花朵沾满了岁月的泪水。河水映出三个人的脸，俨然时光存在并流逝的证明。很难相信，我也是时光的一部分。过去，现在，未来；不舍，不满，遗憾：这一切构成了我瓦解的意志。刹那间我像个孩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忘记了我已经老去。我笑得前仰后合，哧哧喘气，男孩和少年轻拍着我的背。我忽然脱离了这衰老的躯壳，于是转身向屋里走去。站在卧室里，在那已死的镜子边，我望着河畔。那男孩，少年，老人，三人手拉着手，正冲着我笑。
在他们身后，太阳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