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场漫长的冬眠,摩闻族对西斯提亚的感情也只停留在记忆深处。他们依然敬重着母神,但对禁忌诱惑的克制,已不复存在。
老一辈摩闻族与年轻摩闻族没什么两样,因为漫长的休眠,记忆磨损,对禁忌毫无敬重之心。他们只是因为比年轻人懂得更多,才不会主动触犯禁忌。
动则生乱。他们深信,母神大人的每一个看似随性的安排,都是有其缘由与后果的。肆意篡改,定然带来灾厄。
而在这些安排中,一些极不合理的规定,或许已经超出了母神大人的计划,成为了诸神斗法的棋盘上,几颗重要的棋子。
林秋月深知,后天神明的摩闻族真实水平就那样,极少数才能进阶到她这个水准。整个族群都难以撼动黄昏,以及比黄昏更可怕的敌人。硬要与“天命”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既然母神大人安排了他们继续保持“续尘”的传统,那她定然不会当第一个变法者。
她不变法的原因不是想要维护这个妨碍族群发展的旧传统,而是她无法给摩闻族许诺一个稳定的未来。
她也深知,动乱即将到来,她无法阻止大势所趋,无法阻止信仰分崩离析,也无法阻止灭世劫难的到来,只能尽力延缓,把一切求新求异的个体扼杀在萌芽中。
可这些残酷守旧的举措,又切实损害了新生代摩闻族的利益,影响了整个族群的发展。
被族人称为冷血,她自认罪有应得,也从不奢求有人能够理解她的苦心。
然而现实不会因为她的隐忍而退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他西斯提亚世界的摩闻族还屡屡传来捷报,血色黄昏又下一城。她一介身居高位,却无权改变众神游戏的大祭司,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这会儿,她可爱的徒弟能够帮她排忧解难,而不是上来就给她提出难题,她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一个死人写颂诗了。
林秋月真的敬仰西斯提亚吗?恰恰相反,因为漫长的休眠,和晋升后,自成一派的法则体系,她是受西斯提亚血脉影响最小的,头脑也是最清醒的。
她从不把西斯提亚当作不可言说的母神供奉,而是把她当作一个物品来研究。若不然,她也不会把西斯提亚的黑历史事无巨细地存到自己的旬管中,每夜回味了。当然,她也是摩闻族中,少数认清西斯提亚已死事实的清醒者。
“西斯提亚已经死了。”在为木子理生动讲述了西斯提亚的传奇游记后,林秋月如月光般皎洁的双眸中,燃起了一抹黑色的火焰。
“虬月阁是该寻找新的靠山了。可你无能而又懦弱的老师,并没有什么好主意啊。作为人,我们人性残缺,冷漠世俗。作为神,我们位格太低,难入法眼。就如那虬月,究其一生都在追逐真正的月亮,可从未真正抵达过月亮所在的天空。它永远只是在月的轨迹上彷徨。
我们是秩序神的仿造品,难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神或者人。
我们不干预现实的观测者体质,决定了我们孤立无援的一生。凡人不在乎我们的兴亡,神明不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们生而被造物主遗弃,无群可依,无家可归。
可我真的能责怪造物主吗?飘零半生的西斯提亚大人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呢?我可爱又聪慧的徒弟哟,你说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能成功走到彼岸吗?”
“你会死的。”听闻有关西斯提亚真相的木子理,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淡然。也或许是平日里习惯了伪装,他并未将惊慌表露于脸部,“你知道了太多作为摩闻族不该知道的真相,你会死的很惨的。”
这不是诅咒,而是声明。精通预兆之能的木子理,同样能够看到未来。而且在林秋月发动变革后,那个虬月阁于黑日下焚烧,林秋月被十四尺长枪贯穿而死的画面更加清晰。
可木子理不是林秋月那种将糟心事藏于心底的家伙。他是个有想法就会去谋划的行动派。不一定是立刻,但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
他平日里习惯了当一个好学生,同族已经忘记他的真实性格是什么样的了。
在亲哥哥木子愚被号令长杖敲碎灵魂的那天,其他小摩闻族都吓哭了,连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但木子理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分析到,既然触犯禁忌会受到致死的惩罚,那他安分守己,不去犯不就没事了?
如果那些禁忌硬是与他过不去,他也不会觉得修改过时的禁忌有什么问题。
他作为半机械生命体的理智,决定了他要保持平日里的勤奋好学的好学生来维系社会关系。但若是虬月阁需要,他也会展现出必要的冷酷。简而言之,他是一个没有道德和自我约束的人。
因此,到了这种时候,他脑子里想的不是怎样延续虬月阁。他想的是,既然虬月阁必然毁灭,那不如将它卖个好价钱。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摩闻族的延续。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他也不介意让她成为那个献身者,承担众神的恶意。不,就算她介意,为了摩闻族的未来,她也必须去死。
她犯下的过错,已经是任何一位摩闻族所不容的了。但新生的摩闻族是无罪的。只要不让他们沾染上黄昏,沉醉于虚假的希望,大有美好光明的未来等着他们去追求。
木子理认为,他的方案能够打破死局。可懦弱的大祭司不愿意成为变革者。那么,就让他来推动这关键的一步就好了。
“血色黄昏于我们神明而言,是个可怕的敌人。但这偌大的虚无,比黄昏更可怕的,是生而为神,却只能以工具的身份忙碌一生,连自己的幸福都无法拥有。摩闻族或许不该诞生出自我意识,那样我们便可以欺骗自己,无知是一种幸福,知识是一种原罪。”
林秋月比大多数摩闻族看的更清楚,摩闻族的悲催命运,也早就看出了徒弟藏得不太深的小心思,“可既然我们已经睁开了眼,就不该继续装睡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