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没问题。”杏音抱臂而立，目光落在雫微微颤抖的双腿上：“但我觉得你有问题。”
“这、这不重要！我又没演过戏，有些紧张很正常吧！”雫跺了跺脚，努力握紧有些发麻的手心，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总之，先说明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宣布：“我们要演的是第三幕第一场，仙后醒来后爱上波顿的剧情，我会饰演仙后，但是！”她顿了一下，故意拖长音调，“全部内容即兴发挥！”
“……？”
杏音翻剧本的动作顿住，狐疑地抬头：“全部？即兴？你不是说你有剧本？”
“没错，剧本在我脑子里，表演全靠临场发挥。”雫扬起下巴，眼神带着几分挑衅，“怎么，岩田学姐，你不会害怕了吧？连接我这个外行人的戏都撑不住？”
杏音眯起眼睛，轻哼一声，随手将剧本丢到一旁：“有意思……可以，我接受。”
“那么，至少开场按照原作来吧？就省略掉前面的，直接从波顿唱着歌吵醒仙后开始？”
“好。”雫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
杏音走到了活动室最里面，雫看了下四周，选了个中间的位置抱膝蹲下，装成是在睡觉的样子，周围其他人也纷纷退到了墙边，注视着她们的演出。
在这段剧情的前因是，仙后拒绝把她的童仆精灵借给仙王当作他的仆人，所以仙王决定惩戒提仙后。
仙王要小精灵帕克去摘三色堇，并趁提仙后睡觉时将三色堇花汁液滴在她的眼皮上，这样当仙后醒来时便会爱上她看到的第一个人，但这个人是除了仙王外的任何一个人。
当时雫看见这段剧情时，直接老人地铁手机，老婆不听自己的话就要让她爱上别人来捉弄她？
炸裂程度丝毫不亚于女儿不嫁给自己指定对象就要处死女儿的老登。
她只能感叹地点背景不愧是希腊，太野了。
波顿则是误入森林的剧团的一员，他被帕克恶作剧变成了驴头，他却没有察觉，以为周围人恐惧的反应是恶作剧，他唱起歌让被吓跑的人知道他不可怕，结果吵醒了仙后，于是仙后醒来看见了他，爱上了他。
不过现在没有道具，杏音就没有带上驴头，她唱歌着逐渐向雫走近，雫也睁开眼睛，寻找着传来声音的方向。
“你…是谁？你是如此美丽…如此…如此与众不同…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的存在。”仙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与爱意。
——从开局就不一样吗？
杏音了然，看来是真的要全靠即兴发挥，她立刻接话：“哈哈，我是一个伟大的演员，一个天赋异禀的手工艺人，叫做波顿！自然，你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人，毕竟，能拥有如此才华的男人，怎能不令人瞩目呢？”
仙后的眼神愈发迷醉，声音中带着一种甜美的渴望：“波顿…这个名字如此响亮…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你的眼睛…那么深邃，那么充满力量…我想，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能让我心动的人，你是我的命运，是我所有的渴望！”
“哎呀？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嘛。”天野茜兴致勃勃地举起相机，准备完整记录雫和杏音的即兴表演。
然而，就在她按下录像键的瞬间，按住自己头的手，力道比刚才更重了几分。
“痛痛痛！我的头！”茜吃痛地皱起眉，连忙收起相机，看向按着自己的榊原灯织。
她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但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目光落在杏音身上，透着一股压抑的危险气息。
茜顿时心领神会，原来灯织不是在气自己偷拍，而是对里面某人的意见很大。
……既然如此，那自己继续拍也没问题吧？
她悄悄挪动手指，又重新打开了相机。
“哈哈！奶奶，你可真是有眼光！毕竟，谁能比得上如此威风凛凛的波顿大人呢？”波顿得意地挺起胸膛，很是享受仙后的盲目崇拜。
“你确实与众不同。”仙后轻柔地微笑，带着一丝宠溺，像是在哄着天真的孩子，“在这座森林里，群星围绕，你独自闪耀，纵然形态奇特，亦无损你的光辉。”
“我的骑士，你一直都是如此骄傲吗？”仙后缓缓抬手，轻扶着波顿的侧脸。
波顿摆出自信的姿态：“那是当然！身为最特别的存在，又怎会因他人之言而自惭形秽？”
“是啊，你总是站在最前方，昂首阔步，无所畏惧。”仙后的声音柔和，带着点叹息，“可你从未害怕过吗？”
——？
杏音疑惑了一下，没太懂雫这是在干什么。
仙后因为花汁的影响对波顿是盲目的爱恋和崇拜，她会说这种话？
她差点在心里笑出声，自己都能看出问题，那么东云雪绘肯定也知道，不过现在就顺着她的话继续演吧，等到后面结束后，得好好嘲笑一下雫这稀烂的角色理解。
“哈哈，仙后殿下，您未免小瞧我了！世间有什么能让我害怕？”波顿摆出了更夸张的姿态，来为自己的这句话作为佐证。
“是吗？”仙后的目光中带着怜惜，“可即使是再伟大的演员，当掌声落幕，灯光熄灭，一人站在舞台中央，也会觉得寂寞吧？”
“怎么可能？只要有观众的地方，波顿大人便会是最耀眼的存在。”波顿立刻反驳。
“是吗……可我却觉得，你的观众，并不存在。”仙后的声音低柔，像是夜风拂过湖面。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杏音要被雫气死了，演得依托答辩，自己还得配合。
“哈哈，奶奶，你这话可不对。”波顿摆摆手，“我可是波顿啊，森林里最耀眼的存在，怎么可能——”
“可那光芒真的是属于你的吗？”雫打断了她的话，问道。
“……奶奶，你在说什么？”杏音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明显是在提醒雫，让她注意角色。
“我在问你，波顿。”雫刻意咬重了“波顿”这个名字，“你站在舞台上，赢得了掌声，赢得了认可，可当灯光熄灭，剧场归于寂静时——”
“你又作何感想呢？”
波顿皱眉，语气依旧夸张：“那又如何？剧场寂静，只意味着下一场的帷幕即将拉开，波顿大人可是永远不会缺少观众的！”
“是吗？可你的舞台下，真的有属于你的观众吗？”雫继续问道。
“当然，每一次演出，每一幕谢幕，都有无数人为我喝彩，波顿大人的光芒无人能及！”
该死的，这家伙到底在演什么？
杏音现在只想直接喊停，这根本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可你确定，那真的是你的光芒吗？”雫直视着杏音，“你总是站在聚光灯下，可那束光真的落在了你身上吗？还是说……你只是沐浴在他人的光辉之下？”
“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波顿的才华是无可置疑的，我——”
不对。
杏音的话突然中断。
她看着雫的眼睛。
那不是仙后在看着波顿。
而是雫在看着杏音。
她不是在跟“波顿”说话。
是在跟“岩田杏音”说话。
——“你一直都在追逐着那束光，可若是少了那束光，你，还会是你吗？”
追逐那束光？
杏音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戏剧演出。
她本来不感兴趣，可是被带到场后，她却被舞台上的演员们所吸引。
剧中的人物被演员们演得鲜活，她最喜欢的是那个女主角。
可是，最后却出现了意外。
女主角在舞台上自杀了。
演员和角色一起。
那时杏音心里的感觉不是害怕。
而是感觉那人是一个伟大的演员。
为了一部戏，为了一个角色，能献出自己的生命。
——“你一直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享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可你真的相信，那些目光是属于‘你’的吗？”
在那之后，杏音对戏剧有了兴趣，她了解了那个叫做“永远千代”的演员，她也想成为这样伟大的演员。
她开始了学习，开始演戏，她追逐着她的步伐，模仿着她。
直到高中，她加入了戏剧部，遇到了那个演员的女儿。
她拼命地表现自己，想要得到那个人的认可，那个人却始终没对自己做的事情做出什么评价，她以为这是对她的肯定。
直到几天前她说出了那句话。
——“你在模仿，在再现，在追逐，可是，‘你自己’，又在哪里呢？”
我自己？
杏音想张嘴反驳，但她突然发现，好像……
雫真的没有说错。
不。
不对。
她是错的！
快点想办法反驳她！
——“波顿，你有自己的光芒吗？”
“闭嘴！”杏音突然怒吼。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她，天野茜手一抖，差点把相机摔了。
杏音自己都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误了。
“芜湖，目标达成！”雫轻轻拍了拍手，结束了演出，随后捂着嘴，一副雌小鬼的得意模样，笑眯眯地看着杏音，“杏音学姐，你行不行啊？后面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怎么了？是不爱说话吗？”
“你的问题才更大吧？！从中途开始，除了语气以外，你哪点像仙后了？！”杏音立刻反驳，像是在为自己的失误找补。
“岩田学姐。”雫叹了口气，一脸遗憾地摇摇头，“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做什么吗？”
“即兴演出……不，是你们的‘成果展示’。”杏音顿了一下，像是刚意识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没错，‘成果展示’。”雫打了个响指，“我之前就说过，在这四天的观察里，我隐约察觉到了岩田学姐的某些特质，后面通过一些小手段确认了一些事，于是决定用演戏的方式，把我的观察结果呈现出来。”
天野茜悄悄往榊原灯织身后缩了缩，生怕被杏音的视线扫到。
“我之所以选择即兴演出，是因为这能确保掌控权在我手里。”雫继续说道，“我心里有一个预设的剧本，而学姐没有，她完全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能跟着我的节奏走。”
“所以，前半部分的表演虽然台词不一样，但节奏还是照着原作来的，就是为了让岩田学姐进入状态，固定她的思维模式。这样，当我的台词逐渐偏离仙后的立场，她第一反应不会是怀疑，而是下意识配合。大概那个时候，她的内心还在嘲笑我演得一塌糊涂吧？”
“可是当我的台词逐渐从对‘波特’说的话变成了对‘岩田杏音’说的话后，她肯定会意识到不对，我就在赌我的暗示有没有用，事实证明，我成功了，”雫歪了歪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等你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吧？最终，你气急败坏地停下了表演，而这也意味着——”
“你输了。”
“……”杏音沉默了一瞬，随后猛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之前明明还有说展示‘角色理解’！”
“是啊，但我同时也说了要进行‘岩田学姐的分析’。”雫理所当然地摊手，“前半部分我已经展现了对仙后的理解，后面自然就是针对学姐你的观察分析，毕竟，我们人类观察部的重点可不在演戏，而是在‘观察’。”
“所以，你精心策划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西之宫葵抱臂，没忍住吐槽。
“意义？当然是——‘演一出好戏’。”
雫笑着走到东云雪绘的面前，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用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望着她。
“东云学姐，你之前说希望能看到一场好戏……那么，刚刚的这场戏，学姐觉得如何？”
东云雪绘低头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雫甚至能感觉到她眼底那丝戏谑的意味。
雪绘看着雫，在她的眼中，雫现在就像一只等待夸奖而拼命摇尾巴的小狗。
她笑了一声，在雫的期待目光下，轻描淡写地开口：
“不好。”
“什、什么？！”雫整个人愣在原地，崩溃地望向雪绘，“怎么会这样！？”
果然，还是该老老实实去给雪绘当狗吗？！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她如果立刻扑过去抱住雪绘的大腿，低头舔她的手，雪绘会不会大发慈悲给个好评？
门口的人类观察部成员们也全都泄了气，风早琉璃不得不紧紧拉住月岛光，防止她冲进去抱住雪绘的大腿哭诉。
从光眼神里的绝望程度来看，她真的干得出来。
“没什么可说的，演得确实不怎么样，如果你给我演一出儿童绘本的故事或许我还能说点什么，但你演的这出戏，纯粹就是在玩一些小把戏。”雪绘悠然地欣赏着雫崩溃的表情，“说实话，比起这场戏，我对你本人更感兴趣。”
“……哈？”雫愣住了。
雪绘微微弯下腰，伸出食指轻轻挑起雫的下巴，目光懒散，却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审视。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她看着雫的眼睛，像是在剥离伪装般逐一审视，“在榊原灯织面前，你乖巧得像只温顺的小猫；在月岛光面前，你又像是漫不经心地逗弄宠物的主人；在风早琉璃面前……”她停顿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更像是被忠诚守护的信仰。”
“而在我面前……”雪绘缓缓收拢指尖，轻轻捏住雫的下巴，将她的头左右转动，目光从她的眉眼一路滑至唇畔，声音低柔，却透着些许残忍的戏弄，“你倒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她松开手，指腹缓缓滑过雫的脖颈，似是随意地叹息：“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哪一个……又只是你演出来的？”
“我分不清。”雪绘微微一笑，眼底毫不掩饰着兴趣，“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雫屏住呼吸，前面其他的就算了，可琉璃那个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她们之间有一点像这种关系吗？
然而，琉璃在听见雪绘的话后，指尖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收紧了抓着光的手。
“所、所以……？”雫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气都不敢出。
“很难得。”雪绘直起身子，语调轻快了几分，“你让我重新对‘观察人类’产生了兴趣。”
她微笑着松开了雫的脸，轻描淡写地抛下最后一句话。
“你没能给我一场好戏……但你本人成功引起了我的好奇。”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雪绘漫不经心地转身，随口补充道：“所以，人类观察部，可以继续存在。”
——等等，什么？
雫的脑子轰地一声炸了，前面那些让她尴尬到脚趾扣地的话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这句关键的信息在耳边回荡。
空气沉寂了一秒，雫猛地跳起来，冲到门口，直接抱住了人类观察部的几人。
“好耶好耶好耶！成功了”
“我焯我焯我焯！”天野茜兴奋地尖叫，脑子里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新闻标题：
《学生会长当众示爱？！竟为爱收回成命？！真命天女究竟是？！》
可她的幻想还没来得及展开，手中的相机就突然“啪嗒”一声被打飞出去。
“啊！！小A！！小A啊！！我的挚爱你不要有事啊！”天野茜扑到地上，心疼地捡起相机，一边检查一边哀嚎。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雪绘轻描淡写地说道，“根据规定，社团至少需要五名成员，你们只有四个。”
四人抱成一团的动作僵住了。
“但……但是，东云学姐不是已经说了，社团可以继续存在了吗？”月岛光怯生生地问道。
“东云学姐，你不会是在玩文字游戏吧？”风早琉璃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小雫，我就说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榊原灯织这时也不忘泼脏水。
“停停停。”雪绘抬手示意众人冷静，“我说社团可以存在，那就一定能存在。”
她起身，随意地从手中的书本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走到雫面前，将它递给她。
雫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
是已经审批好的人类观察部的入部申请表。
而申请人——
赫然写着 东云雪绘 的名字。
“？？？？”
雫猛地抬头，看向雪绘，而后者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反应。
“怎么？不欢迎让你们解除废部危机的第五位成员吗？”
她轻轻地朝雫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嘴角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今后请多指教，部长大人。”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