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那硕大的落地镜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镜中三人分别顶着不同的神态，理发师是一脸谄媚，豁牙是一脸好奇，而薇歌，则是一脸的惊讶。
这特么是我？
她对自己样貌的印象，基本还停留在那个满脸泥污的小脏孩上，杰瑞给她擦完脸之后，她大概能从别人的反应中得知自己的相貌并不平凡，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被镜中的自己给惊艳到了。
渐渐褪去青涩的脸像被海浪打磨过的鹅蛋石，皮肤白皙而嫩滑，额头饱满却沾着煤灰，鼻梁挺直但挂着两道不知哪来的细痕，淡紫色眸子外汪着层雾，活像暴风雨前泛着磷光的海面，你明知道底下藏着漩涡，还是忍不住想探头看看。
下眼睑有圈极淡的蓝，像晕开的海图墨迹，嘴角天生微微上翘，哪怕板着脸也像在冷笑，樱唇饱满而又不失娇嫩，只是唇中略显皱涩，上面缀着碎雪般的死皮。
帆布衫领口蹭着块鲸油污渍，反倒衬得脖颈白得晃眼，海风把乌黑中长发吹成乱糟糟的鸦巢，发梢还粘着不知哪来的鱼鳞，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彩光。
右颧骨那片淤青最为扎眼，像是谁把紫葡萄碾碎在羊脂玉上。左脸颊结痂的擦伤反倒添了点野性，让人想起刚学会呲牙的幼狼。
很显然，若是没有连着好几天经历那该死的海盗基础训练，那她本应更加璀璨与夺目。
“小妹妹这发质得用特制野山核桃油......”
理发师捏着梳子的手在抖，他盯着薇歌扯开发绳时散落的黑发，有几缕正黏在沁汗的锁骨上。
“这样吧，我直接给你重塑一下，免费的，方便之后的更改和修饰，不知小妹妹你意下如何啊？”
薇歌还在沉迷自己的美色无法自拔，再加上她对怎么打扮女孩子也完全没有概念，所以干脆没有任何指示，很随意地回了句。
“你看着来吧。”
理发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当即用皱巴巴的帆布围裙给薇歌罩在座位上，然后将放了一大盆水的板凳挪了过来。
“来，躺下.....”
他按着薇歌的肩膀向后靠，接着在发现少女眉间的轻皱时迅速出声安慰。
“别急，一会儿收拾好了比现在还好看呢。”
理发师的话打消了薇歌的疑虑，她索性闭目养神了，随便他摆布。
反正就是收拾个头发，顶天了能花几个钱？
这总不能再被坑了吧？
一旁的豁牙始终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理发师的动作，发现实在没什么异样之后便仰躺在沙发里，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厚书翻阅着。
当然了，豁牙根本不识字，这从他拿反了的书皮封面就能看出端倪，他的双眼仍在时不时地瞥回前方。
不过理发师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哼唱着不算难听的小曲，双手轻盈地翻洗着手中的黑丝。
“屋里味道太串，我点个香薰。”
“嗯......”
得到少女应允后，理发师顺手用烛台点燃了一滩油脂，然后将盛有药草的镂空小皿盖上，回头接着打理起了薇歌的头发。
理发当师的枫木梳子划过第三遍时，薇歌只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了。
混着夜光墨鱼腺体的漂洗液泼进铜盆，冒着寒气的糊状物抹在她发根，豁牙被窜出的白雾呛得连打三个喷嚏，当他再度望去，只见薇歌已是一脸的轻松与惬意。
在海上漂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是在特么小心翼翼地伺候别人，原来被人伺候的感觉这么舒服啊......
热砂裹着头发布袋蒸了一阵后，薇歌的鼾声已经混进了理发师的哼唱里，而豁牙也是无聊到有些打瞌睡。
“好了......”
理发师将薇歌重新扶起身子，手指灵活地将她的发丝缠绕着编辫子。
原本睡眼惺忪的薇歌在看到镜像后的一瞬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直接整个人都清醒了。
“你给我染头发了？”
还是黄毛？
薇歌盯着镜子里那团晃动的金芒，感觉像是被人往脑门泼了桶熔化的金币。发丝在熏雾里泛着冷光，不是贵族小姐们精心保养的蜂蜜金，而是像从沉船里捞出来的、被海水泡了不止多少年月的琥珀金色泽。
理发师手上动作不急不缓地继续。
“好看吗？”
“这......”
薇歌眉头轻皱，左右轻转脑袋，细细端详着。
她没办法挑理发师的不是，毕竟这一头琥珀金发直接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提升了一个档次，但问题的关键是......
她可是要回海盗船上的啊！本来长得就已经不怎么低调了，现在还搞出一个如此吸睛的发色，是生怕别人看不到她吗？
“我......擦.......”
连躺在沙发上的豁牙都坐直了身子，眼珠子根本挪不开了。
“薇.....薇姐？”
“啊？”
“真是你啊？哇啊.....”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后望着薇歌微颦的眉头，又强行止住了自己的表现。
薇姐不满意，得压价才行。
“你.....你给她头发染这么黄，掉色怎么办？”
理发师编好两绺麻花细辫后，直接按住薇歌的肩膀转过身来。
“抹了山鬼油魔药的，放心，现在这个颜色就是她以后头发的本色。”
“啊？”
两人同时惊呼，薇歌率先发问。
“那我新长出来的头发呢？还是黑色吗？”
“刚才已经用岩浆藻阻滞剂杀过一遍发根了，以后也不用再重复染色。”
“我......”
薇歌现在突然有一种去理发店后人家二话不说给你剃了个光头的无语感和震惊感。
这么大的决定你都不问一下就擅自行动了？
是，我承认你改得挺好看的，但你就不问一下我的需求吗？
薇歌看起来像是完全忘了之前是谁说让理发师自己看着办来着，眼见她脸上写满了不悦，豁牙直接一拍桌子，刚想骂人，结果就看到了架在薇歌脖颈上的柳叶刀。
理发师双眼虚眯，用饱含威胁的语气质问道。
“你有事吗？”
“没.....没事.....”
“没事就坐下，发型搞好了，该付钱了。”
豁牙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
“多少？”
“十金币。”
“啊？夺少？”
“十五金币。”
“你怎么还坐地起价啊？喂，不厚道了啊。”
“快拿钱，不接受赊账，少一个子儿我就把她卖了抵钱。”
八字胡理发师话音刚落，身后的卧室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他们十分娴熟地堵住了豁牙的逃生路线。
“我警告你啊，这可是我们堕天使号船长的宝贝女儿，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都跑不掉。”
“哈哈哈哈哈.....”
理发师仰天长笑。
“你吓唬谁呢？小小的海狐帮怎么了？圣殿麾下船长们的私生女我也不是没卖过，这小妮子细皮嫩肉的......”
他故意用手背蹭了蹭薇歌的脸，薇歌一脸嫌恶地想躲开，却被按住肩膀的手和柳叶刀给硬生生停住了。
“贵族老爷们啊，就喜欢玩儿这样的小野猫。”
“你等等.....停.....”
豁牙喊住理发师的骚扰动作，随手摸进了钱袋子，这个动作差点引起两位打手的误会。
“没那么多，就这些了，你看行吗？”
豁牙有些为难地解开钱袋，理发师当即冷声道。
“都倒出来。”
“好.....”
钱币哗啦啦撒落一地，借着煤油灯的火光闪烁着各异的金属色泽。
薇歌直接人都麻了，金银铜她还是分得清的，这一地零碎里总共才两个成色很差的金币，其余的都是银币和铜币，并且还是以铜币为主。
很明显，这和十五金币的赎金差得远呢。
“你们船长的女儿来拉斯加德买东西，你就带这么点儿钱？你们海狐帮真是要完蛋了啊。”
“不是....我都带金币出门了还不行吗？一金币顶一百银币呢，哥们儿，听句劝，出门在外做事留一线，别给自己惹麻烦。”
“切.....”
对于这个建议，理发师表现得很不屑。
“你那点儿钱，连这小妮子的一条胳膊都买不着，算了，看样子你们船长要少个闺女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让打手过去把地上的钱都捡进了袋子，俨然一副吃着碗里的还得把锅给端走的架势。
如此厚颜无耻的行径，就算是再怂的人都会忍不住发火，更何况是豁牙呢？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发作，只听见身后紧闭的大门传来一声爆响，一道迅捷黑影突然杀出，还没等理发师反应过来，他的脸上便硬接了一记重拳。
“大哥！！”
望着整个人直接飞进卧室的理发师，两名打手怒吼一声，随后朝着黑影扑了上去，三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薇歌捂着被刀片蹭伤出血的脖颈迅速跑到门边，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肩膀上站着一只叼着土豆条的胖海鸥，左眼正散发出鬼魅蓝光的三副，普尔。
“总算找到你了，小家伙......谁教你染黄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