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数的黑影,正是雷巴赫城枉死者的冤魂,他们伸出一双双手,在把自己往深渊尽头拉扯着。
‘我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们被留在了过去,你却想着去拥抱未来?你对得起死去的我们吗?’
‘为所有人复仇,做不到的话就别轻易说出口,这就如此沉重的话!’
‘和我们一起来吧,你的双手早已被鲜血染红,却想要奢侈地渴望明天?凭什么?你太贪心了!你走不出这里的!’
从那一天开始,艾莉亚就觉得世界上就只剩下了黑暗,就如同在冰冷的雨中独自前行,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还记得那一日的阳光明媚,风暴过后的雷巴赫城废墟,濒死的她在泥泞的草地上挣扎着——
“哎呀,居然还有幸存者,看来我捡到有趣的东西了。”
随着这轻佻的声音响起,艾莉亚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了一抹璀璨的金色,比那太阳更为耀眼。
“你不会向我求救吧?向身为魔女的我?”
视野暗淡了下来,再度睁开眼时,艾莉亚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铺上,床边是有着及地的耀眼金发的女子。
“很遗憾,虽然我救了你,但你的身体已经收到了污染,怕是没几天可以活了。”魔女如此说,“不过呢,我正好在进行一项实验,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第一个试验品?搞不好有活下来的可能哦。”
时间再度流动——
“居然真的成功啦?难以置信的孩子,你求生的执念到底有多强啊!”
再度清醒,黄金的魔女大为惊讶,“起来吧,看看重获新生的你。”
镜面中,是和她一样,有着黄金长发的少女面容,有着比过去的自己,更为惊人的美貌。
时间流逝——
“你这样不行哦,明明活着,却像是尸体一样。”魔女露出促狭的笑容,“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吧,你的家乡会被毁灭的原因,一切都不是意外哦,而是法王厅的人体实验失控了,放出了某种怪物,为了隐瞒真相,他们只好伙同帝国军方来个灭口啦。”
“想不想报仇呢?”
艾莉亚如死水般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时间再度流动——
森林在燃烧,有如雷巴赫的毁灭一样,那是艾莉亚无法忘却的日子,黄金的魔女正微笑着为自己送别。
“再见啦,我心爱的小宠物,不用挂念我,也不用缅怀我,我也该去为所做的一切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记得哦,艾莉亚,好好活下去,如果是现在的你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艾莉亚看向雷鸣震颤的天空,乌云之下,教皇的黄金法袍正随着雷鸣而舞动。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眼中仿若溢出火焰般。
为什么,又是你?
滂沱的大雨中,阳光稍纵即逝,艾莉亚又再度行走在无边的寒冷中,憎恨的火焰,和复仇的念头愈演愈烈,她仿佛能够听到那些死者的声音,他们在要求自己,要求自己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为他们的死亡复仇!
她一直行走于冰冷的夜里,看不到任何的光辉,或者说是自己不愿意走出这片阴影。
所有人都死了,父母,亲人,朋友,还有城里的所有人。
只有自己走出阴影,幸福的生活下去,算是什么?
艾莉亚不允许自己幸福,至少在为他们报仇以前,她没有忘记那些人的资格。
她的肩膀上背负着他们的死。
所以,为了报仇,她什么都会去做,哪怕伤及无辜,她的双手已然满是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这样的自己,得到如此魂飞魄散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但是为什么呢,连这样的自己,你也愿意去接纳,愿意去宽恕呢?
她回忆起片刻前,莱纳斯冲着自己伸出来,说着‘我愿意’的话语,虽然她嘴上骂他在骗自己,但艾莉亚清楚,那个笨蛋骑士是认真的。
有那么一刹那,艾莉亚的心居然动摇了。
‘艾莉亚,你是打算忘记我们,忘记你背负的血债吗?’
‘艾莉亚,满是鲜血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渴望那个人的温暖怀抱?’
‘那是谎言,全都是谎言!如果你相信了的话,只会被背叛,然后万劫不复!’
所以,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够了,就这样如同蜡烛般燃烧殆尽,成为一具空壳,反正他要的也只是‘艾丝缇’的身体,自己算什么呢?
她向着无尽的黑暗深渊沉沦,也就是在这一刻——
“艾莉亚,抓住我的手!”
声音回响的刹那,少女的眼眸荡起了仿佛连灵魂都开始震颤的波纹,她抬起眼,黑暗如雪般消融,在有如阳光的光芒中,她看到莱纳斯向自己伸出的手。
眼泪刹那间止不住——
伸出去的手,却又在半途缩了回来。
够了,艾莉亚,你有什么资格去抓住他的手?
然而,下一刹那,缩回去的手却狠狠地被莱纳斯抓在手里,那掌心传递来的温度让她的心在颤抖。
“为什么呢,连这样的我你也要救?只要再等一会儿,只要再等一会儿,这具身体成为空壳,到时候只要——”
但是莱纳斯根本不听她说话,强硬地拉住她的手,那些冤魂们似乎不舍得艾莉亚的离开,莱纳斯在他们的身上踩了一脚,借力远离了那些哀嚎的死者们。
莱纳斯搂着艾莉亚,从空中落下的刹那,喊道:“剑王的孙女!”
“知道啦!”女孩望着两人,眼眸闪烁着,似乎是松了口气,随后她食指和中指并拢,漆黑的魔力化为风暴,将那些怨灵们全部扯了出来。
莱纳斯见状,心里暗暗惊叹着女孩的强大,死灵师在大陆上并非罕见的职业,但像魔力像她这么恐怖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怨灵,能够整个分离。
眼见女孩准备将怨灵们集体净化,艾莉亚忍不住出声道:“请等一下……”
“不对哦,艾丽娅小姐,这些怨灵并非是你的同伴哦,他们是因你而死的那些人的怨恨化为的实体,我需要将他们净化,并且送往来世,这也是死灵师的工作。”
“不然的话,他们就只能够徘徊在现世,无法往生。”女孩微微叹道,“这些怨恨被大司教强化后,就让你听不清亲属们真正的声音了。”
听不清真正的声音?
艾莉亚回过头来,望向身后,那里哪里有什么怨灵?
不知道是否是幻觉,她能够看得到的,父母,亲人,还有大家正面露悲伤地望着自己,然后向着这边告别。
原来是自己弄错了吗,没有人在期望着自己为他们报仇,也没有人希望自己背负着他们的死亡,永远停留在过去里,他们已经死在了过去,而自己或许还有明天。
但是,罪无可恕的自己,还有这样的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