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就差一点被射中……

“哈？”

艾莉丝甩开她的手，“牢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居然都怕起来小小哥布林了，这种杂鱼，本小姐闭着眼都能——”

艾莉丝的尾音突兀地卡在喉咙里。

她看见莉薇娅在颤抖——不是平时恶作剧得逞时那种狡黠的颤动，而是像被暴雨打湿的雏鸟般，从发梢到指尖都在痉挛。

白毛萝莉的认真表情，严肃到她从未见过。

即便是高考那天，她的挚友都在一脸轻松的笑着说，“无所谓咯，我考不好就嘬你二十分，我嘬嘬嘬~”

可现在。

那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啊……

“抱歉，我明白了。”

艾莉丝郑重说着，紧紧握住细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总之先离开这里。”

莉薇娅将铁棍合体，带着艾莉丝迅速冲出房间。

楼下传来打斗声。

她们冲下去时，看见银发御姐正用那把快碎的剑逼退两只哥布林。

粉发少女站在更后面，手中握着一根扫把，粉色卷发在火光中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我…我们快走，别呆在这里，会被哥布林围起来的！”

“你们先走。”

伊蕾雅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东门还没被攻破，或者去南门。”

“一起走啊！留在这也没用，它们根本不是单人能应付得了的！而且，你的剑快碎了吧，还有你，也没一个趁手的法杖！”

“理论是这样，可，我发现了一颗魔法石。”

伊蕾雅忽然淡淡扬起手来。

她纤细修长的指尖，捏着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它可以为我的剑提供魔力，同时，遇到冲击会产生爆炸。”

“魔法石……”

莉薇娅顿时觉得有些眼熟。

这不是之前房间里，镶嵌在那个水管上的吗？

居然是魔法石。

等等——

哥布林洞窟。

一箩筐又一箩筐的魔法石……

“是的是的~我们其实还蛮强的呢？”

粉发少女娇吟吟的笑着，在咏唱过后，一颗冰球从扫把末端挥出，将门口盘踞的那三两只哥布林轰飞，“你们先离开吧，等解决完，我们再去找你们~”

“喂，开什么玩笑！”

艾莉丝冲过去想拉她，却被莉薇娅拦住。

“相信她们，我们得活着！”

在跑出门外前，莉薇娅注意到，银发御姐手中的长剑正闪烁着淡银色的纹路，那颗宝石熠熠发光，透露出不稳定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会崩碎。

出了旅店门，街道已成炼狱。

铁匠的半截身子挂在窗台，肠子淅淅沥沥滴在招牌上。

酒馆老板娘滚在血泊里，被逃命的人群踩得变形，莉薇娅的靴底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脑浆。

一支箭矢擦过她的耳朵，她听见艾莉丝在身后骂了句脏话。

“靠恁娘，那些居民怎么不反抗啊，这还是哥布林吗？”

镇子西边腾起狰狞的火龙，浓烟裹挟着火星窜上夜空，把月亮都熏成了血红色。

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莉薇娅分明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那是哥布林的石斧劈开头盖骨的声音。

“走东边！”

莉薇娅将长枪刺入拦路的哥布林身体，纯白发丝沾了血污，“艾莉丝，别发呆！”

“是……！”

街道上全是乱窜的人影，两人便混于其中，片刻不停的朝着东方向奔跑。

旅店内。

伊蕾雅的剑刃已经砍到碎裂，银发被血糊在脸上，芙洛拉也捂着小腹，面色安然的靠在木柜前。

“雅儿，哈哈…你知道吗，我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会是这种死法。”

“好怪。”

伊蕾雅抿着唇，手中握着仅剩的剑柄，一步一步的被逼退到芙洛拉的身边。

哥布林为什么会从两个方向同时入侵。

它们行动有素，点燃粮仓，杀害居民从而制造恐惧，还懂得用弓箭……

就像是被人命令，受到了操控一般。

诸多怪事一并涌入伊蕾雅的脑海，冲击着她的思绪。

“我还以为会死在同类的手上呢~哈，不过被魔物杀死，这样也好吧。”

她的耳边传来芙洛拉尾调上扬的、放弃般的笑声。

“芙洛拉，还不能放弃，按时间推算，其实也差不多了，很快…这里的异变就会被发现。”

“唉，我的魔力已经枯竭，你的剑也碎了，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呀~”

芙洛拉噗嗤一声吐出鲜血，粉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静静注视着没入身体的箭矢，“命运…并没有青睐我们，我们在，历史的大舞台上，出局了……”

“只可惜……在死前，我都没能找到纯粹的爱，可以被我彻底支配的爱，想要完全占有的东西…嘻嘻，不过想到雅儿也没找到，就释然了。”

“谁在乎这些，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抱有感情，哪怕对任何人。”

伊蕾雅丢掉了剑柄，转而握住芙洛拉手中平平无奇的扫把，瞄准了缓慢聚集的哥布林。

“真的…嘛，咳，即便是被救下，被悉心照顾，被治疗了割伤，甚至也没有任何感觉吗……”

“没有。”

“人家，对你多好呀，不图…回报，调皮…可爱，咳，反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纯粹的孩子呢……”

“好想…再相处一段时间。”

“她会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吗……？”

在两人燃烧着自己最后一丝火焰时，脑海中竟止不住在想。

那两个可爱又活泼的小家伙。

她们到底怎样了。

有没有好好的逃出去呢？

毕竟是救命恩人，如果能活下去……就，太好了……

活下去，替她们见证，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终焉。

只可惜。

她们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结果。

就这样，绝代的天才魔法师与天才剑士，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一丝痕迹。

就香消玉殒了。

——‘嘟嘟嘟！’

锐利的哨声响起。

“这边有埋伏！”

艾莉丝用哨子吸引了全部哥布林的注意力，她身中数箭，踉跄着扑进莉薇娅怀里，金发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的。

“跑……快……”

她嘴唇翕动，染血的剑鞘从腰间滑落。

更多哥布林从阴影里涌出，它们踩着同类的尸体往前挤，绿眼睛在火光里像饿狼一样发亮。

“没事，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一定要撑住啊！”

莉薇娅拖着艾莉丝往巷子深处退。

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血浸透了她胸前的布料。

艾莉丝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活下去…”金发少女的瞳孔开始涣散，“替我吃遍王都的甜……”

话没说完，她的手重重垂了下去。

细剑‘叮’地掉在血泊里，被逃命的人群踢得滚出老远。

“喂，不会吧，你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啊——！”

她抱着艾莉丝轻如薄翼的身体，机械地往前跑，靴子踩过艾米大姐的尸体——白天还送她土豆的妇人仰面躺着，胸口插着半截烧焦的木桩。

桑德拉的金耳环卡在石缝里，被血泡得发黑。

身后传来哥布林的怒吼。

莉薇娅不敢回头，艾莉丝的血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流，温热黏腻的触感，让她想起和挚友争抢而打翻的蜂蜜罐。

东门近在眼前。

守门卫兵的脑袋挂在旗杆上，眼珠子甚至都被乌鸦啄空了。

莉薇娅踩着粘稠的血浆往外冲。

月光照亮了荒野。

“艾莉丝！我们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一切都结束了，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我们呢！你快点醒来啊，我们这就走！”

莉薇娅大声呼唤着挚友，“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王都吃遍所有甜品吗？！”

“……真。”

好。

你能没事，真好。

艾莉丝的睫毛颤了颤，金发被血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几个血泡，手渐渐冰凉，铜哨上的血迹已经凝固。

像折断翅膀的蝴蝶般坠落。

世界突然安静了，只剩下莉薇娅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碎石硌进皮肉，却感觉不到疼。

只觉胃部开始剧烈抽搐，终于崩溃的瘫倒。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哥布林会入侵呢。”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为什么偏偏是今晚，为什么没有援军，为什么…我救不了你……”

“骗子。”

她终于哭出声，眼泪混着血污糊了满脸，“你说过要和我做一辈子朋友的，你说过……”

她的哭声被城内的惨叫声淹没。

但莉薇娅已经听不见了，她的世界只剩下艾莉丝渐渐僵硬的身体，和那枚沾满血的铜哨。

“带我走吧…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最后，像是无奈的一声叹息。

蜷缩在艾莉丝身边，像婴儿一样呜咽的莉薇娅站起身，背着挚友，一步一步的回到了她拼了命也想逃出去的艾尔顿城镇。

“哥布林…你们这群畜牲！”

她，冲着哥布林群发起了自毁的冲锋……

……

清晨还未到来，第一声乌鸦的啼叫划破天边鱼肚白。

赶来的卫兵群寂静伫立。

他们死寂的眼中。

艾尔顿。

已经消失在了大陆的版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