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洗浴声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害怕引起很大的动静。
满是血污的女仆装被丢到了角落的筐子里,室内氤氲着的水雾中隐约有道娇小的身影,努力地在用香皂搓着身子。
热水从发丝滑向锁骨,紧接着顺着贫瘠的身体曲线流向地板。
哪怕空气中已经只有好闻的香味了,夜烛也没有停手,又或者说,她压根没有去感知外界的情况。
她的脑海里不断在回想着用棘刺之梦近身杀人时,那血浆溅到身上和脸上的糟糕感觉。
跟模拟里用闪耀之枪的体验完全不同。
就像是前世她玩游戏那样,游戏内恶贯满盈、杀人不眨眼,而现实中除开做菜外,连只路边的小动物都没亲手杀过。
但是知道满心想杀她的疯子刺客死不足惜,夜烛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后悔。
夜烛只是在单纯讨厌这种被逼迫的现实,对无力改变的宿命产生了深深的悲哀。
害怕这样的命定之死将她塑造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至少现在,她都不敢去面对妹妹。
在回到家后,打算去洗澡的夜烛小心翼翼地踱步过妹妹的房间时,里面就传出了细微的询问声。
“是姐姐……回来了吗?”
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能装作没听到。
就是这些复杂的,无处宣泄的情绪让夜烛自嘲地笑了笑,明明前世和今世加起来都三十几岁了,却还是那么脆弱不堪。
就跟她的年幼外表一样。
夜烛终于意识到了洗浴差不多该停止了,她放下香皂,穿好亚麻睡裙,来到盥洗室的镜子前。
镜子上沾满了水雾,变得模糊不堪,夜烛伸手擦了擦镜面,上面顿时倒映出她目前的模样。
雪色的大狐耳在银白色发丝间颤抖着,眼眶周围泛着红晕,精致的瓷白面颊鼓成白桃般的弧度,小巧的鼻尖随着抽气声不断翕动,被咬出月牙形齿痕的下唇微微发紫,嘴角却固执地向上提着。
这个介于悲伤和微笑的扭曲表情,让夜烛尝试用冰凉的手背按压眼眶,却把绯色蹭得更深。
这是现在的我吗?
“请不要……”
带着鼻音的呜咽声从镜子前的小雪狐嘴里漏出。
夜烛止住了声。
身子不听她的,她发现自己更加狼狈了。
而这样脆弱的自己,怎么能去面对比她还脆弱的妹妹。
作为莉丝提亚唯一的亲人,夜烛必须要向她表露出坚强的一面,而不是跟原身一样脆弱,不堪一击。
并非是在奚落原身,这是夜烛刚穿越过来时梳理完记忆后便做出的决定。
继承了一切的她,自然也继承了那次死亡发生时的强烈悔意和窒息感,原身在最后一刻,真真切切地为自己的脆弱后悔了。
可是现在随便一次情绪低落,她就成了这幅样子,还是有着lv.1信赖的情况下。
“明明我……很……坚强的……”
强迫着自己说出违心的话,喉间泛起的热意快要冲破紧闭的齿关,夜烛慌忙咬住袖口,衣料在舌尖晕开咸涩的味道。
尽管非常不愿意承认,但是夜烛知道只要再刺激一下,她马上就会变得很丢人。
现实,可没有能让她当场逃避的手段。
既然没法恢复成原样,那么她只能去睡觉了。
夜烛走出盥洗室,此时妹妹房间里的动静愈发明显,呼唤姐姐的声音不断传出,她还是只能全然装作没听见。
明天她会加倍补偿回去的。
快速做出决定后,先前未被察觉到的强烈疲惫感和困意也顺着想要入睡的念头浮现出来,逐渐席卷了全身。
“笃笃笃——”
楼下突然传出的敲门声稍微让夜烛清醒了一点,但不是很多。
好吵……
原本的想法也变成了先去停止令人头疼的敲门声,再去睡觉。
不再像之前清醒状态下对任何敲门声都充满警惕,夜烛晃晃悠悠地来到反锁好的家门前。
“请不要敲我家的门。”
勉强平稳的清冷声音仿佛像正在碎裂的琉璃风铃,缥缈又空灵。
敲门声应声停止。
“夜烛,你在门的后面吗?太好了。”
家门外,夏洛特松了口气,脸上复杂的神情有所缓和,在女仆小姐对他说完那一番话后,他内心的愧疚就来到了顶点。
他怀着这种深深的愧疚感,尝试地敲了一下门,没想到居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为了防止女仆小姐一声不吭跑开,夏洛特马上接着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为什么,主人要向我道歉呢?”
那门后传出的疑惑声,仿佛一把软刀子捅进了夏洛特的心窝。
“我的傲慢偏见,我的疏忽大意,差点害你发生意外。”夏洛特沉声道。
所以应该是我跟你道歉,而不是你跟我道歉。
夏洛特在心中补完了未能说出口的话。
一无所知的完美女仆在经历了无端的死亡危机后,害怕到不像她自己后,竟然是跟他这个间接导致事情发生的从犯道歉,让他不要去担心。
那一刻,夏洛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跟主人……没关系的。”
他骤然瞪大了眼眸。
而现在,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夏洛特的体内,并且愈演愈烈。
在汹涌的睡意冲击下,站在门后的夜烛脑子晕晕乎乎的,习惯性地揽过责任。
“我迟早,会遇到意外,只不过这次恰好发生在主人身边而已。”
“如果没有主人的话,可能我早就死了。”她轻声道,压抑在心中的悲伤终于被后知后觉的庆幸驱散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真的很感谢主人呢。”
夜烛半闭着眼,近乎趴在这扇门扉上,亦如梦呓般道。
等了很久。
等到她都差不多睡着了,门扉的轻微震动声混杂着青年的磁性声音,才让她略微睁眼。
“夜烛,你能把门打开吗?”
“……好。”
意识快要沉入黑暗的女仆小姐已然没了思考能力,她听话地踮起脚尖,摸索着家门钥匙,手指触碰到冰凉后,迟了一会才将其拿起。
夜烛侧着身子靠在门框上,捏着钥匙往锁孔里送,尝试了几次才将匙齿嵌入锁孔,顺时针转动的阻力让白皙的手腕发出细碎悲鸣。
她踉跄后退几步,略微扬起下巴,头上的大狐耳却服帖地耷拉着。
清脆的解锁声一闪而过,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轻微作响。
身着单薄睡裙的小雪狐,彻底将自己脆弱的那面暴露了出来。
屋外突然灌进的凛冽冷风令夜烛稍微清醒了点,她抱紧身子,视野内那抹金色灿如骄阳,挡住了冷色的光。
然后她真的感受到了太阳般的温暖。
“欸?”
被沉沉睡意染着的冰蓝色眼瞳对上了那湛蓝眼瞳,那里面透着决意。
夏洛特俯下身,郑重地道:
“对不起。”
仿佛化作了心音,在她浑浊的脑海间彻响。
还在思索着的理智,被达到极限的柔弱身子擅自接管,夜烛朝着前方倾倒,在触碰到炽热的体温后,侧过脸颊安心合上眸。
“晚安,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