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对父女的闲聊间慢慢流逝,一个又一个的战士被人从台上抬下来。即便战况如此的惨烈,如此的令人提心吊胆,但此地还是大大辜负了王的期待。

终于,又有一位拳师被人打断了肋骨,从台阶上滚了下来。裁判大喊一声停,等不及的就叫起了接下来的选手。

“下一场!参赛编号51‘无名氏’,对战参赛编号52‘爆斧拉达多’!”

可算是轮到自己了吗。但不知道为什么,原先多少还有着的些许干劲,现在却被前几场战斗搞得一点都不剩。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比与弱者较量更无趣了。

“父亲大人,那个——”

零像祝福般将双手握在胸前,可又因为词穷而欲言又止。她实在是想不出此时该对布伦泽说些什么。

请小心?不,父亲大人根本不可能遇上危险,这样的话语并无法体现关心而是一种侮辱。

请加油?不,对付这群脆弱无比的蝼蚁,父亲大人根本不需要认真。没有认真,又何来加油一说?

啊啊啊,真是的。为什么我那么笨,在这种时候竟然说不出一句能让父亲大人感到开心的话呢!?

“很快回来。”

像是看透了零的为难,布伦泽主动开口打破他们间尴尬的氛围。不过他的话语却也是简练到了极致,如同是为了抹去所有字里行间的温度一样。

多么冷漠,多么令人心寒。

但这并非是他的本意。这个被时间给冲走了许多重要东西的男人,也很想能在合适的时间说出合适的台词。只是很可惜,他和自己的女儿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布伦泽一边低头思索着,几秒钟后回到零身边时,自己该如何和她打招呼。另一边却轻盈的踏上了擂台。

这是第一次和零一起出游,绝对不能像平时那样把气氛弄僵!

他不断在脑内组织着语句,挖掘着这五千年来所积攒下的文化底蕴,就期待能整合出一句适合的话来。

为了能找到这样一句话。他无视了台下人的唏嘘,忽略了前方与他同时走上台的对手,甚至连来人的嘲讽和挑衅都拒绝在了耳外。然而,语言的深奥似乎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直到裁判大喊一声“开始”,布伦泽才想起了自己好像还有一场比赛要打。

“哦呀?你是……”

根本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的魔王刚一抬起头,就看到一柄朝自己劈来的巨斧。他下意识的往斧面上轻轻一拍,以最小的力气改变了其斩向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点熟悉的大脸。

面前这个不知道在生什么气的男人,不正是前面在蛋糕店遇到的大个子壮汉吗?世界真小啊,居然在第一场就……

“噢噢噢噢啊啊啊!臭小子!”使斧头的壮汉一击打偏砍入了擂台中,这竟然让他顿时变得更加暴躁起来。只见其暴起青筋,牟足力朝着布伦泽的腰际横劈而来。

臭小子?是在说我吗?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可比你年长的多啊小鬼。王在心中默默暗叹了一句。

有成年人肩膀那么宽的厚斧呼啸着席卷而来。正当所有人都纷纷遮眼,认为下一秒就会有人被分成两节的时候,一个平凡无比的拳头不偏不倚落到了高速移动的斧面上。

磅!

随即,传入众人耳中的并不是什么活人被斩开的声音,而是一阵深闷的金属粉碎声!

什么!碎了?竟然碎了!?那么厚的铁斧竟然被打碎了!?

不仅是观众,就连裁判也看得有些呆滞。

还没等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做出反应,惊愕的现实又一次考验了他们的常识。

一阵拳风划过壮汉的下颚,骨头碎掉时的“咔哒”声和斧子的崩坏正好形成一前一后的顺序,传递着某个惊人的消息。

距离开始的号角被吹响,还没过5秒。

到目前为止,51号选手“无名氏”还不曾移动半步。在众人的眼中,他仅仅像是做了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驱赶蚊子般的拍开了面前的斧子。二:用着捶腿一般的姿势敲碎了厚实的板斧。

至于最后一声骨头碎裂音,就连有着多年经验和阅历的裁判也看得云里雾里。

对布伦泽来说明明是看起来那么风轻云淡的举动,可事实上却又有几个人能拍着胸脯说“我也能做得到”呢?

就这样,在数百股视线的凝视之下,那个52号爆斧选手依然还是保持着手握光秃秃的木棍站在擂台上的姿势。而51号选手却已经把双手插回了口袋里,转身朝来时的台阶走去。

这时,裁判才从刚才那无法进行解说的一幕中缓过神来。

“等……等一下,无名氏选手,你要弃权吗?”

“弃权?他难道还能继续吗?”

裁判一时间还无法理解布伦泽的话,直到几个呼吸之后,三米多高的壮汉像大山倾塌般的面朝地倒在了擂台上,引发脚下一阵颤动。

延迟了好几拍的欢呼声稀稀疏疏的从台下的人群中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响起。虽然有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姑且为胜者献上掌声吧。

在赞喝声中,人群为布伦泽让出了一条道路。即便是无法理解何为强大的人,心底也有着与生俱来对强者的敬意吗?

然而布伦泽却感觉不到一丝开心,反倒还有些厌恶。

这样的一幕,在他的眼中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似曾相识……多么的寂寞。

在五千年前,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之时。当自己在那场举世瞩目的舞台上,夺下剑王桂冠的时候。

好像也是这样……不,当时比现在还热闹。

聚光灯只属于我一人,望不到边际的人山人海只为我一人而来。他们所有人都在为我鼓掌,所有人都在为我雀跃,几乎整个世界都开始为我一人而疯狂。

但却没有一人能与我一同分享胜利所带来的喜悦,没有一人能抚慰这颗被虚假的光辉所蒙盖的心灵……没有一人……

所有人都在远离我,当那一张张带着祝福话语的脸向我走来的时候,他们却又在刻意的保持着距离。

他们在畏惧,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对过于强大的力量感到了害怕。就连世界本身都仿佛化为了一只追逐着火焰的飞蛾,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被我灼伤。

多么讽刺啊。

我寻求了那么久的东西,那名为胜利的东西,竟然就像一副凄美的战后油画……书写着无法被胜负所抹去的空虚,承载着毫无意义的努力和拼搏……

为什么,那时我明明已经赢得了整个世界,但掌心里却是如此的空荡荡呢?

到达顶点的我,接下来又该前往何处?

走下擂台的我,接下来又该朝哪个方向迈出脚步?

找不到对手的我,接下来又该如何寻找余生的意义?

人生的意义,人生的归宿……什么都没有的我,难道只能抱着这寂寞的胜利,在天地间孤单的随波逐流吗……

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磨练这把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停的攀登……

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

“父亲大人!”

“!”

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在布伦泽的耳边响起。使这个被悲伤所缠绕的男人,不由身躯一震。

光……是光!那声音像光一样,划破了黑暗那虚伪的假面,将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流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零?”布伦泽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

“辛苦了,父亲大人。”

好美。这仅限一人的微笑,在这个美丽的女孩儿脸上温柔浮现出来。布伦泽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为何有了些胜利的实感。明明只是一场算不上是较量的胜利而已……

辛苦了。这是零冥思苦想才想出的一句话,尽管对这个没有流下一滴汗的魔王而言,这句话并没有字面上的价值。

但在这不算丰富的辞藻背后隐藏着的那份心意,却撼动着他的内心。

辛苦了……吗?多么陌生的排列组合啊。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样说过……多么新鲜的一句话啊,每一个音符似乎都饱含着温度……多么美妙的话语啊,好想、好想再听一遍。

这句话,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谢谢……”布伦泽的声音轻到了极致。都到达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是在说给自己听的程度了。果然,这句发自真心的感谢,并没能传递到零的耳中。

“父亲……您说什么?”

“没什么。”

同样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他撇开众人的关注,默默走向人群外的茶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感谢……或许是某种不知名的感情在作祟吧。

……

在围观的人群外侧,一滴冷汗划过了那名曾经向王提出挑战的骑士的脸庞。他与那些不入流的冒险者不同,以他的动态视力来说,想要追上刚才决出胜负的那一拳的拳速并不成问题。

因此,布伦泽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居……居然这样吗!差点大意了……原来这家伙不是剑士,而是拳师吗。难怪一身轻装,就连剑也那么普通。危险危险,刚才那一拳都能赶上团长的速度了吧,不过相较之下,还是团长更厉害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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